7.
山间破庙的屋顶漏雨,滴答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司徒烻将最后一点干粮掰成两半,大的那份递给南宫彦。
"吃吧,明日还要赶路。"
南宫彦没接,只是盯着跳动的篝火:"阿傅,你可知柳家为何非要你死?"
司徒烻手指一颤。他当然知道——柳尚书认出他是南燕太子,这是灭国之仇。但他只是摇头:"属下不知。"
"因为..."南宫彦突然咳嗽起来,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他们知道传位诏书在哪里。"
司徒烻连忙上前为他拭血:"阿彦别说话了,毒性未清,需静养。"
南宫彦抓住他的手腕:"不,你必须知道...父皇临终前告诉我,诏书藏在..."他的声音低下去,"柳府祠堂的暗格里。"
司徒烻瞳孔微缩。柳尚书竟将如此重要的东西藏在自己府中?这倒是个灯下黑的好计策。
"阿彦打算如何取回?"
"硬抢不行。"南宫彦虚弱地摇头,"柳府守卫森严,需智取。"他抬眼看向司徒烻,"阿傅可有良策?"
司徒烻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一事:"柳小姐腰间那枚玉佩..."
"你也注意到了?"南宫彦苦笑,"那是南燕皇室之物,柳尚书视若珍宝,连女儿也只能在重要场合佩戴。"
司徒烻心跳加速。那枚蟠龙佩极可能是开启暗格的钥匙!他强自镇定:"属下有一计,或可一试。"
他凑近南宫彦耳边低语。南宫彦先是皱眉,继而舒展,最后眼中闪过惊讶:"阿傅此计甚妙,只是...太危险了。"
"为阿彦,值得。"司徒烻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这话太过直白,连忙补充,"阿彦待我以国士,我必..."
"以国士报之。"南宫彦接过话头,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恢复坚定,"好,就依阿傅之计。不过,我需要先联络旧部。"
司徒烻点头:"属下已安排妥当。明日子时,会有人在青石崖接应。"
南宫彦疲惫地闭上眼。司徒烻轻手轻脚地为他盖上外袍,然后走到庙门口守夜。雨已停,月光破云而出,照亮了他袖中刚取出的密信——赵擎又来信催促了。
"殿下:旧部枕戈待旦,三万将士只待您一声令下。北齐内乱,天赐良机,请速归!"
信纸在司徒烻手中微微发抖。现在确实是复国的最佳时机,北齐皇帝驾崩,太子被囚,诸皇子争位...可他怎能丢下重伤的南宫彦?
"阿傅..."
南宫彦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司徒烻迅速将信藏好,回到庙内:"阿彦需要什么?"
"睡不着。"南宫彦示意他坐下,"陪我聊聊。"
司徒烻盘腿坐在篝火旁。火光映照着南宫彦苍白的脸,为他添了几分血色。三年来,司徒烻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无所顾忌地打量这张脸——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即使病中也掩不住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阿傅家中还有何人?"南宫彦突然问。
司徒烻心头一紧。这是南宫彦第一次问他的家世。"都...不在了。"他低声回答。
"与我一样。"南宫彦苦笑,"母妃早逝,父皇...如今也走了。所谓天家骨肉,不过是一场笑话。"
司徒烻沉默。他想说自己懂,但他不能。南燕皇室的惨剧,正是北齐一手造成。
"阿傅,若此次我们能活着回去..."南宫彦的声音很轻,"你想做什么?"
司徒烻怔住了。他从未想过"以后"。复国是他的使命,可复国之后呢?"我...不知道。"
"我想修一座高台。"南宫彦望着漏雨的屋顶,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台上种满海棠,春日赏花,夏日观星,秋日听雨,冬日看雪...就你我二人。"
司徒烻胸口发闷。这样的愿景太过美好,美好到令人心痛。他是南燕太子,终究要回到故国;而南宫彦若登基为帝,便是他的死敌。
"阿彦说笑了。"他勉强笑道,"届时您贵为天子,自有后宫佳丽..."
"我若为帝,必废后宫。"南宫彦斩钉截铁地说,目光灼灼地盯着司徒烻,"我只要你一人足矣。"
篝火"噼啪"爆响,火星四溅。司徒烻感到一阵眩晕,不知是缺氧还是心跳过速。
"阿彦毒伤未愈,早些休息吧。"司徒烻起身,声音发紧,"属下再去拾些柴火。"
他在林中疾走,直到确定南宫彦听不见,才一拳砸在树上。树皮刺破指节,鲜血直流,却不及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南宫彦对他推心置腹,而他却一直在欺骗对方!
"殿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司徒烻猛然回头,只见赵擎从树后闪出,左臂空荡的袖管在风中飘荡。
"赵叔?你怎么..."
"老臣不放心,亲自来接应。"赵擎低声道,"殿下为何还不启程?南燕将士望眼欲穿啊!"
司徒烻痛苦地闭眼:"再给我十天...不,七天。"
"七天?"赵擎急道,"北齐内乱就在这几日,错过这个机会..."
"我知道!"司徒烻厉声打断,又赶紧压低声音,"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柳府有南燕皇室秘宝,我必须取回。"
赵擎将信将疑:"什么秘宝比复国还重要?"
"蟠龙佩。"司徒烻急中生智,"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赵擎倒吸一口冷气。蟠龙佩是南燕皇权象征,确实重要。"好,老臣再等七日。但七日后,无论取没取到,殿下必须启程!"
司徒烻点头。赵擎刚要离开,突然警觉地回头:"有人来了!"
司徒烻也听到了脚步声。他示意赵擎躲好,自己则装作拾柴的样子。
"阿傅?"南宫彦的声音从林间传来。
"阿彦怎么出来了?"司徒烻快步迎上去,"夜里风大,你毒伤未愈..."
"担心你一去不回。"南宫彦的目光扫过司徒烻流血的右手,"怎么了?"
司徒烻下意识地藏起手:"被树枝划了下,不碍事。"
南宫彦皱眉,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为他包扎。月光下,司徒烻能清晰地看到他低垂的睫毛和紧抿的嘴唇。这样近的距离,他甚至能闻到南宫彦身上淡淡的药香。
"阿彦不该冒险出来。"司徒烻轻声道。
南宫彦抬头,两人的目光在月色中交汇:"阿傅值得。"
这句话如同野火燎原,司徒烻愣住,他不是第一次如此的直面南宫彦的心意,可一次又一次肯定让他也不禁沉溺于其中。
他喉咙有些发干,他望着自己面前的少年,说不出一个字。
回到破庙,司徒烻辗转难眠。赵擎的出现让他意识到,自己已没有多少时间了。必须在七天内助南宫彦夺位,然后...然后决别。
次日黄昏,两人抵达青石崖。一队黑衣人早已等候多时,为首的正是南宫彦的心腹侍卫统领韩肃。
"六爷!"韩肃跪地行礼,声音哽咽,"属下等您多时了!"
南宫彦虚弱地摆手:"起来。城中情况如何?"
"柳尚书控制了都城,假传圣旨说传位给二爷。"韩肃愤然道,"但朝中大臣多有怀疑,尤其得知太子是被柳家下毒后..."
"兵力部署?"
"柳家掌握京城三大营约五万人马,二爷府上有私兵三千。我们的人马分散在城外各处,共一万精锐,随时听候调遣。"
南宫彦点头,转向司徒烻:"阿傅,依你之见?"
司徒烻早已胸有成竹:"兵贵精不贵多。柳家虽拥兵数万,但军心不稳。我们只需..."他在地上画出示意图,"派死士潜入柳府取回诏书,同时散布柳家毒杀先帝、太子的消息。一旦诏书到手,六爷持先帝遗诏现身,柳家必败。"
"潜入柳府谈何容易。"韩肃皱眉。
司徒烻微笑:"柳小姐明日要去慈恩寺上香,这是机会。"
南宫彦眼神一闪:"阿傅是想..."
"属下愿扮作香客接近柳小姐,借机取得玉佩。"司徒烻沉声道,"只需一个时辰,便可取回诏书。"
韩肃大惊:"太危险了!若被发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司徒烻看向南宫彦,"阿彦可信我?"
南宫彦凝视他许久,缓缓点头:"我信你。但你必须答应我,若事不可为,立刻撤退。"
计划既定,众人分头准备。司徒烻刚要离开,南宫彦叫住他:"阿傅,我有东西给你。"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青铜虎符,用力一掰为二,将其中一半递给司徒烻:"北齐兵符,可调天下兵马。"
司徒烻震惊不已:"阿彦,这..."
"无论发生什么,我信你。"南宫彦将半块兵符塞入他手中,"若...若我有什么不测,你持此符可保性命。"
司徒烻喉头发紧。兵符是皇权象征,南宫彦竟将一半交给他!这是何等的信任!而他却在计划着离开和...
"阿彦..."他声音嘶哑,几乎要脱口说出真相。
南宫彦却拍拍他的肩:"去吧,明日小心。"
慈恩寺香火鼎盛。司徒烻扮作富家公子,混在香客中等待柳若萱出现。巳时三刻,柳家车队抵达。柳若萱一身素服,腰间果然佩戴着那枚蟠龙佩。
司徒烻按计划"偶然"撞到柳若萱,趁机将一张字条塞入她手中。柳若萱先是一惊,待看清字条内容后,脸色大变。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蟠龙泣血,燕巢倾覆。"
这是南燕皇室密语,意为"太子有难,速来相救"。司徒烻赌的是柳若萱与南燕皇室有某种联系,而他的赌注下对了。
午时,柳若萱借口休息,独自来到后山凉亭。司徒烻已等候多时。
"你是谁?"柳若萱警惕地问,"怎会知道..."
"南燕太子司徒烻。"司徒烻直接亮明身份,观察她的反应。
柳若萱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不...不可能...太子明明已经..."
"死在火海中?"司徒烻冷笑,"让你失望了。"
柳若萱突然跪下:"殿下...臣女不知..."
"你到底是何人?"司徒烻厉声问,"为何有我南燕皇室玉佩?"
柳若萱抬头,泪流满面:"臣女...臣女是前南燕枢密使柳元之女...家父城破时携玉佩投奔北齐,谎称是战利品..."
司徒烻心头一震。柳元是南燕重臣,城破时确实失踪了,没想到竟叛国投敌!
"所以柳尚书是我南燕叛臣?"他声音冰冷,"而你接近南宫彦,也是别有用心?"
柳若萱摇头:"不...父亲投敌是为保全南燕血脉。当年城破时,他暗中救出不少皇室子弟..."
"证据呢?"
柳若萱解下蟠龙佩:"玉佩背面有机关。"
司徒烻接过玉佩,按照她说的方式按压,玉佩果然弹开一个小暗格,里面藏着一份名单——南燕皇室幸存者的藏身之处!
"父亲表面效忠北齐,实则一直在暗中保护南燕遗民。"柳若萱低声道,"他让我接近睿亲王,是想借北齐内乱之机,助南燕复国..."
司徒烻脑中嗡嗡作响。若柳若萱所言属实,那柳尚书非但不是叛臣,反而是忍辱负重的忠臣!
"殿下,父亲已将传位诏书调包。"柳若萱急道,"真正的诏书在祠堂暗格中,传位给睿亲王。父亲打算在关键时刻公布,引发北齐内乱,好让南燕有机可乘..."
司徒烻心跳如鼓。这比他预想的还要好!南宫彦得位,北齐内乱,南燕复国...一切都能实现。
"我需要玉佩取回诏书。"他沉声道。
柳若萱毫不犹豫地递上玉佩:"殿下,父亲已准备好三万精兵,只等您一声令下..."
司徒烻收好玉佩:"告诉你父亲,七日后,南燕旗帜将在苍梧山升起。"
离开慈恩寺,司徒烻心潮澎湃。计划比想象的更顺利,他不仅能助南宫彦夺位,还能实现复国大业。可为何,心中没有喜悦,只有沉重?
夜幕降临,司徒烻潜入柳府。凭借对北齐高门布局的了解,他轻易找到了祠堂。蟠龙佩果然打开了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卷明黄诏书。
司徒烻刚要取走诏书,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他迅速闪到柱后,只见柳尚书独自走进祠堂,跪在祖宗牌位前。
"列祖列宗在上..."柳尚书声音哽咽,"臣忍辱负重十五载,终见曙光。太子殿下尚在人世,南燕复兴在即..."
司徒烻屏住呼吸。柳尚书果真是南燕忠臣!
"然北齐睿亲王南宫彦雄才大略,若登帝位,必成南燕大患。"柳尚书继续道,"臣已设下连环计,待诏书公布,南宫彦与二皇子两败俱伤时,太子殿下可乘虚而入..."
司徒烻心头一震。柳尚书不仅要引发北齐内乱,还要借机除掉...南宫彦。
柳尚书离开后,司徒烻迅速取走诏书,却留下一份伪造品。他必须警告南宫彦,柳家的"忠诚"背后另有算计!
刚出柳府,司徒烻就被一队黑衣人围住。为首者掀开面巾,竟是韩肃!
"言参军,久等了。"韩肃冷笑,"六爷有令,拿下细作!"
司徒烻大惊:"韩统领何出此言?我刚刚取回诏书..."
"少装蒜!"韩肃厉喝,"有人亲眼看见你在慈恩寺与柳小姐密会,还亮出了南燕太子的身份!"
司徒烻如坠冰窟。身份暴露了?谁看到的?难道是...
"带走!"韩肃一挥手,"六爷要亲自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