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阴冷渗入骨髓。司徒烻被铁链锁在石墙上,手腕早已磨出血痕。韩肃那一声"南燕太子"仍在耳边回荡,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他的神经。
门外脚步声渐近,司徒烻抬起头。南宫彦独自走进地牢,手中握着那卷从柳府取回的诏书。三日不见,他的脸色仍有些苍白,但步伐已恢复往日的沉稳。
"六爷。"司徒烻声音嘶哑。
南宫彦抬手制止韩肃跟入,独自走到司徒烻面前。地牢的火把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冷若寒冰。
"南燕太子司徒烻。"南宫彦缓缓展开诏书,"三年来,我竟不知日日相对的谋士是敌国储君。"
司徒烻胸口如压巨石。最担心的一刻终于到来,奇怪的是,他竟感到一丝解脱。"六爷既已知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南宫彦突然将诏书翻转,背面竟显出一行暗红色小字:"南燕复兴,在此一举"。火光照耀下,那些字迹仿佛用血写成,触目惊心。
"柳尚书给我的惊喜不止这一个。"南宫彦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正是那枚蟠龙佩,"柳若萱说,这是南燕太子的信物。"
司徒烻盯着玉佩,喉头发紧。那是他十五年前丢失的玉佩,上面还刻着他的生辰八字。
"她还说,三年前潜入我府的言傅,就是南燕亡国太子司徒烻。"南宫彦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为复国仇,不惜委身为谋士,伺机而动。"
地牢陷入死寂,只有火把偶尔发出"噼啪"声。司徒烻闭上眼,等待铁链收紧或是匕首入喉的痛楚。但预想中的死亡并未降临。
"看着我。"南宫彦命令道。
司徒烻睁开眼,正对上南宫彦的目光。他愣住了,一开始没有离得很近,他没有发现...那双眼睛里居然...泛起了泪花。
"这三年..."南宫彦的声音微微发颤,几近哽咽"你可曾有一刻真心待我?还是全部都是算计?"他眼角的泪滑下,狠狠砸在司徒烻心上。
这个问题比任何酷刑都更难回答。司徒烻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言以对。最初当然是算计,可后来呢?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夜,那些把酒言欢的时光,那些生死相托的瞬间...全是假的吗?
"我..."司徒烻刚开口,地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六爷!紧急军情!"韩肃冲进来,"二皇子联合柳尚书,已控制皇城,宣称您勾结南燕余孽谋反!大军正向青石崖杀来!"
南宫彦迅速擦干眼泪,收起诏书和玉佩:"兵力如何?"
"至少三万!我们只有一万..."
"传令各部,按丙号计划行动。"南宫彦沉声命令,随后看向司徒烻,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把他带上,严加看管。"
司徒烻被押出地牢时,营寨已一片忙乱。士兵们披甲执锐,战马嘶鸣。远处尘土飞扬,显是大军压境。
"六爷!"司徒烻高喊,"让我助你!"
南宫彦骑在马上,冷冷回头:"凭什么让我再信你?"
"凭这个!"司徒烻举起那半块兵符,"六爷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信我!"
南宫彦眸光闪动,似在激烈挣扎。终于,他挥手下令:"给他松绑,配剑!"
铁链落地,司徒烻活动了下酸痛的手腕,接过侍卫递来的长剑。他快步走到南宫彦马前:"二皇子虽有三万大军,但军心不稳。我们只需..."
"擒贼先擒王。"南宫彦接上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昔日的默契,"但二哥必藏于中军,如何近身?"
司徒烻指向地图:"青石崖左侧有一峡谷,看似死路,实则有小道可绕至敌军后方。给我五百精兵,我愿率奇袭队直取二皇子!"
韩肃立刻反对:"六爷不可!这可能是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南宫彦沉默良久,突然翻身下马,将自己的佩剑解下递给司徒烻:"用我的剑。"
司徒烻接过剑,沉甸甸的。这把"青霜"剑是南宫彦的爱物,曾随他征战四方。交付此剑,意味着交付性命。
"六爷..."司徒烻喉头发紧。
"去吧。"南宫彦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如从前,"我率主力正面迎敌,为你牵制兵力。"
五百精兵很快集结完毕。临行前,司徒烻回头望了一眼南宫彦。他立于阵前,银甲白袍,在朝阳下如天神下凡。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峡谷狭窄幽深,司徒烻率军悄然穿行。三年来与南宫彦并肩作战的经验,让他对北齐军制了如指掌。二皇子南宫麒生性多疑,必会将精锐布置在左右两翼,中军反而薄弱。
果然,当他们绕到敌军后方时,中军大帐只有寥寥数百亲卫。司徒烻举起青霜剑:"杀!"
战斗短促而激烈。司徒烻一马当先,青霜剑所向披靡。当他冲入大帐时,南宫麒正慌乱地披甲。
"言傅?!"南宫麒瞪大眼,"你怎么..."
"二爷,久违了。"司徒烻剑尖直指其喉,"请下令撤军。"
南宫麒冷笑:"就凭你?南燕余孽也敢..."
剑光一闪,南宫麒的冠冕应声落地。司徒烻的声音冷如冰霜:"下一剑,取你首级。"
帐外杀声震天,司徒烻知道南宫彦的主力已发起进攻。时间紧迫,他一把揪住南宫麒的衣领:"柳尚书与你的密谋,我已知晓。毒杀先帝,嫁祸太子,再陷害睿亲王...好一出连环计!"
南宫麒面如土色:"你...你怎么知道..."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司徒烻剑尖微微用力,刺破南宫麒的皮肤,"一,我杀了你,然后扶持太子登基;二,你下令撤军,指证柳尚书是毒杀先帝的主谋。"
鲜血顺着南宫麒的脖颈流下,他终于崩溃:"我...我选二!"
当司徒烻押着南宫麒出现在阵前时,敌军瞬间大乱。南宫彦抓住战机,率军冲锋,一举击溃敌军。
夕阳西下,战场渐渐平静。司徒烻将南宫麒交给韩肃,自己则走向站在高处的南宫彦。风吹起南宫彦的战袍,猎猎作响,背影挺拔如松。
"六爷,幸不辱命。"司徒烻单膝跪地,奉还青霜剑。
南宫彦没有接剑,而是转身扶起他:"今日之功,非你不可。"
两人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复杂情绪。得胜的喜悦之下,是那个尚未解决的根本问题——司徒烻的真实身份。
回到营帐,南宫彦屏退左右,只留下司徒烻。帐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纠缠不清。
"明日我们回京,当众宣读诏书。"南宫彦取出那卷诏书,"然后..."他顿了顿,"然后你打算怎么办?回南燕?"
司徒烻心头一震。南宫彦竟知道他复国的计划?
"不必惊讶。"南宫彦苦笑,"柳若萱全都说了。南燕旧部三万大军已集结苍梧山,只等你回去领导复国。"
司徒烻沉默。是的,这本是他的计划——助南宫彦夺位,引发北齐内乱,然后趁机复国。可现在...
"阿彦打算如何处置我?"司徒烻轻声问。
南宫彦走到帐门前,望着满天星斗:"你知道我为何信你?"
司徒烻摇头。
"因为这三年,你至少有十次机会杀我,却从未动手。"南宫彦转身,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反而一次次救我于危难。"
司徒烻胸口发闷。是的,他本可以轻易取南宫彦性命,却迟迟下不了手。不是因为没有机会,而是因为...
"明日之后,你我就该兵戎相见了。"南宫彦的声音很轻,"北齐新君与南燕旧国太子,从此...不死不休。"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入司徒烻心脏。他想象着战场上与南宫彦兵戈相向的场景,胃部一阵绞痛。
"阿彦..."司徒烻刚想说什么,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一名传令兵冲进来,"苍梧山急报!南燕余孽起义,已被柳尚书率军镇压!首领赵擎被俘,明日午时处斩!"
司徒烻如遭雷击,眼前一黑。赵擎被俘?起义失败?那他这三年的隐忍算什么?南燕复国的希望算什么?
"详细情况!"南宫彦厉声问。
"柳尚书早有准备,在苍梧山埋伏重兵。南燕叛军刚起事就被包围,死伤惨重..."
传令兵还在说着,司徒烻却已听不进去。赵擎如父如师,南燕旧部是他最后的亲人。而现在,他们因他而死...
"下去吧。"南宫彦挥手屏退传令兵,帐内重归寂静。
司徒烻站在原地,浑身发冷。三年潜伏谋划,一切都在此刻崩塌。没有南燕旧部,他拿什么复国?拿什么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你想救他们。"南宫彦突然说,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司徒烻抬头,眼中已是一片决然:"是。"
"即使这意味着..."
"意味着背叛你。"司徒烻苦笑,"可阿彦,我本就是南燕太子,何来背叛一说?"
南宫彦沉默良久,突然从怀中取出那半块兵符:"拿着它,去北境大营调兵。"
司徒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北境大营统帅周牧是我心腹,见此兵符如见我。"南宫彦将兵符塞入他手中,"带五千精兵去苍梧山,应该来得及。"
司徒烻握着兵符,心中翻江倒海。南宫彦这是在帮他?帮一个敌国太子?
"为什么?"司徒烻声音发颤。
南宫彦的目光深邃如海:"因为我曾说过,若得天下,必与君共享。"他苦笑一声,"只是没想到,你本就是另一片天下的主人。"
司徒烻喉头发紧,千言万语哽在心头,却一句也说不出。
"去吧。"南宫彦转身,"再晚就来不及了。"
司徒烻深深看了南宫彦一眼,转身冲出营帐。夜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他跃上战马,正要扬鞭,忽听身后有人呼唤。
"司徒烻!"
南宫彦站在营门前,手中拿着那枚蟠龙佩:"你的东西!"
司徒烻接住抛来的玉佩,入手冰凉。月光下,他看见南宫彦嘴角微扬,眼中却含着泪光。
"保重。"南宫彦轻声道,随后转身回营,再未回头。
司徒烻将玉佩贴在胸口,那里痛得厉害。他一夹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冲入夜色。风在耳边呼啸,却盖不住心中那个声音:这一别,再见就是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