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盛夏的阳光灼烧着京都大学医学院实验室的窗棂，空调的嗡嗡声与离心机的运转声交织在一起。乔南则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他却浑然不觉，全神贯注地盯着显微镜下的细胞样本。

"南则，记录一下这个参数。"导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好的，李教授。"乔南则迅速拿起平板，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记录下一组组数据。他的动作精准而熟练，显示出超越年龄的专业素养。

"你对血管内皮细胞的观察很细致，"李教授赞许地点头，"下午三点有个特殊病例讨论会，你也来参加吧。"

乔南则抬头，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好奇："是什么病例？"

"先天性心脏病，法洛四联症合并肺动脉闭锁，患者26岁，已经超出了这类患者的一般预期寿命。"李教授整理着手中的资料，"他的情况很特殊，生存期之长在临床上相当罕见。"

乔南则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作为心血管疾病研究方向的学生，他清楚这种复杂先天性心脏病的凶险程度。能活到26岁，这个病人一定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与坚持。

下午三点整，乔南则提前十分钟到达了会议室。几位医院资深的心脏专家已经就座，正在低声交谈。他安静地坐在角落，翻开笔记本，准备记录。

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一个清瘦的身影走了进来。

乔南则抬头，呼吸微微一滞。

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淡青色的血管在脖颈和手腕处隐约可见；瘦削的身形裹在米色亚麻衬衫里，显得空荡荡的；唯有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沉静如水，仿佛蕴含着整个星空的深邃。

"这位就是方璟声先生，我们今天的特邀顾问。"李教授介绍道，"方先生不仅是我们医院长期随访的患者，更是一位自学成才的心脏病学者。他对自己病情的记录和分析，对我们的研究有极大帮助。"

方璟声向众人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会议室，在乔南则身上停留了一瞬。乔南则不知为何心跳加速，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讨论会持续了两个小时。方璟声用平静的语气描述着自己二十六年来的病程，那些惊心动魄的抢救、无数次与死神的擦肩而过，在他口中仿佛只是寻常小事。乔南则听得入神，笔尖在纸上停滞许久才想起要记录。

"......所以我认为，肺动脉侧支循环的自发形成在我的案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方璟声结束了自己的分享。

会议室里响起敬佩的掌声。李教授宣布休会十分钟，医生们三三两两出去休息或讨论。乔南则却坐在原位没动，眼睛仍盯着方璟声刚才展示的幻灯片。

"看得这么认真？"

清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乔南则猛地抬头，发现方璟声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

"方、方先生！"乔南则慌忙站起来，"您的案例太令人震撼了，我......"

"叫我璟声就好。"方璟声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冬日里的一缕阳光，不炽热却温暖，"你是李教授的学生？"

"是的，我叫乔南则，心血管疾病研究方向，今年大五。"乔南则不由自主地站得笔直，像面对考官的学生。

"南则......"方璟声轻声重复，像是在品味这个名字，"很好的名字。南方有则，温润如玉。"

乔南则耳根发热，不知如何回应这突如其来的赞美。

"我打算去空中花园透透气，"方璟声看了看手表，"要一起吗？这里的空调让我有些不适。"

"当然！"乔南则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又为自己的急切感到些许尴尬。

七楼的空中花园是医院为数不多的绿色空间。盛夏的午后，大多数人都选择待在凉爽的室内，花园里只有零星几个病人和家属。方璟声找了一处阴凉的长椅坐下，微微闭上眼睛，感受自然风的轻抚。

乔南则悄悄观察着他的侧脸——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鼻梁高挺，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坚韧。

"你在想什么？"方璟声突然开口，眼睛仍然闭着。

乔南则诚实回答："我在想，您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活到今天。"

方璟声睁开眼，转头看向乔南则，目光中带着些许惊讶，随即化为欣赏："很少有人第一次见面就问得这么直接。"

"抱歉，我太冒失了——"

"不，这很好。"方璟声打断他，"医学需要这种直指核心的敏锐。回答你的问题：很多。多得有时候我自己都忘了正常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乔南则感到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他见过许多心脏病患者，却从未有人像方璟声这样，将巨大的痛苦转化为平静的力量。

"您恨过吗？"乔南则轻声问，"恨命运的不公？"

方璟声望向远处，沉默了片刻："曾经恨过。但现在，我更感激医学让我活到能遇见这么多有趣的人和事。"他的目光回到乔南则脸上，"比如今天，遇见一个会问我是否恨过命运的少年医学生。"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之间，形成斑驳的光影。乔南则在这一刻感受到一种奇妙的连接，仿佛他们早已相识，而非刚刚见面一小时的陌生人。

"我有个冒昧的请求，"乔南则鼓起勇气，"能否让我参与您的治疗团队？哪怕只是做最基础的数据记录工作。"

方璟声挑眉："为什么？"

"因为......"乔南则斟酌着词句，"我认为从您身上学到的，会比教科书上多得多。"

方璟声笑了，这次是真心的、愉悦的笑容："李教授说你很有天赋。看来他低估了你——你不仅有天赋，还有一颗真正医者的心。"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远处栀子花的香气。在这个盛夏的午后，命运的齿轮开始悄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