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骁冲进楼道的时候,雨水顺着裤管往下淌,在水泥台阶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三楼那扇掉漆的防盗门没关严,留着条缝,透出里面昏暗的光。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推开门,一股混杂着霉味和廉价香烟的气息扑面而来。
“又把东西搞丢了?”沙发上窝着的男人头也不抬,手里夹着根烟,烟灰快掉到磨破了皮的沙发垫上。是他爸,林建军,一个被生活磨得只剩空壳的男人,眼神浑浊,语气里全是不耐烦。
林骁没理他,径直冲进自己的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就是个逼仄的隔断间,一张单人床占了大半空间,墙上贴着几张褪色的海报,边角都卷了起来。他把怀里的毛巾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满是划痕的书桌上,手指因为长时间紧握而有些僵硬,关节泛白。
“操……”当他掀开毛巾时,忍不住低骂了一声。那只骨瓷碗果然碎了个角,虽然只是碗口边缘一小块,但在细腻的白瓷上显得格外刺眼,像美人脸上多了道疤。这是他妈临走前留下的唯一东西,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让他好好收着。可现在,就因为那几个混混,碎了。
他拿起碗,指尖轻轻抚摸着那个缺口,冰凉的瓷面硌得他指腹发疼。记忆里,他妈总是用这只碗盛汤,说骨瓷保温,喝起来暖和。可他妈自己呢?早就跟着那个赌鬼跑了,把他和这个烂摊子丢给同样不成器的爸。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做饭!”林建军在外面嚷嚷,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
林骁没动,只是盯着那只碗,眼眶有点发热。他不是想哭,就是觉得憋屈。凭什么别人都有完整的家,而他只有一个破碗,现在连碗都破了。他用力抹了把脸,把眼泪逼回去,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把碗重新包好,塞进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像是藏起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
走到厨房,水龙头流出的水带着铁锈味。他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半棵蔫了的白菜和几个鸡蛋。他随便煮了碗面,没放调料,就这么干巴巴地端出去。林建军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嘴角流着哈喇子,手里的烟早就灭了。
林骁把面放在茶几上,没叫醒他。回到自己房间,他脱下雨淋湿的衣服,才发现胳膊和腿上青一块紫一块,后腰被膝盖抵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他咬着牙,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医药箱,里面只有半管过期的红药水和几张创可贴。他对着镜子,往嘴角的伤口上抹红药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镜子里的少年瘦得脱相,锁骨突出,像随时会折断的衣架。他想起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沈砚。那人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干净得像刚从画报里走出来,却偏偏出现在那种烂泥巷子里,还救了他。图什么?林骁想不明白。有钱人的心思,大概都跟他抽屉里的破碗一样,琢磨不透。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后腰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更让他烦躁的是,脑子里总是浮现出沈砚的脸。那人蹲在他面前时,身上有股淡淡的雪松味,混着雨水,不难闻。还有他递过来的纸巾,包装精致,不像他平时用的那种粗糙货色。
“看什么看?关你什么事?”他模仿着自己当时的语气,小声嘀咕了一句,有点后悔。其实应该说声谢谢的,毕竟人家救了他。但让他对一个陌生人低头,尤其是一个看起来就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做不到。
就在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接着是林建军骂骂咧咧的声音,好像是债主来了。林骁把被子蒙在头上,不想听那些污言秽语。这种场面他见多了,从一开始的害怕到现在的麻木,就像那只破了角的骨瓷碗,疼着疼着,也就习惯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终于小了。林骁掀开被子,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一点微弱的光。他摸出藏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是陌生号码发来的:“伤口处理了吗?”
林骁皱起眉头,谁啊?他回了个“你谁?”过去。
很快,对方回了消息:“沈砚。”
竟然是他!林骁心里一惊,他怎么会有自己的号码?难道是刚才在车里偷偷存的?这个想法让他有点不舒服,像被人侵犯了隐私。
他没再回,把手机扔到一边。但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痒痒的。这个沈砚,到底想干什么?
与此同时,城南一栋装修简约的公寓里,沈砚刚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滴着水。他看着手机屏幕上林骁发来的“你谁?”,忍不住笑了笑,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最终还是没再发消息。
他走到书房,打开电脑,在搜索栏里输入“骨瓷修复”。屏幕上跳出一堆信息,他仔细浏览着,最后记下了一家口碑不错的工作室地址。想起林骁抱着那只碗时紧张的样子,还有那只碗碎了个角的缺口,他觉得有必要帮这个忙。
不是因为可怜,也不是因为一时兴起。沈砚对自己说。只是觉得,那只碗对那个孩子来说很重要。而他,刚好有能力做点什么。
他又打开一个加密的聊天软件,“破圈儿”的内部群正在热闹地讨论着什么。
“副团,昨晚那事儿处理完了?”有人问。
沈砚回复:“嗯,小事。”
“听说你救了个小屁孩?”又有人八卦。
沈砚敲了几个字,想了想,又删掉了。最后只发了个表情符号。他不想在群里讨论林骁的事,那是个意外,一个还没来得及画上句号的意外。
他关掉电脑,走到窗边。雨已经停了,城市的灯光在夜空中闪烁,像一片遥远的星海。他想起林骁住的那个老旧小区,和他自己住的地方,简直是两个世界。
“骨瓷修复……”他低声念叨着,手指无意识地又开始摩挲手腕上那道极浅的划痕。也许,除了修复那只碗,他还能做些别的。比如,帮那个浑身是刺的少年,修复一下他那快要碎掉的世界。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他知道这可能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可能会打破他原本平静的生活。但不知为什么,他并不排斥。
也许,这就是“破圈儿”里常说的,有些相遇,就是用来打破规则的。哪怕那个规则,是他自己定的。
沈砚笑了笑,转身去倒水。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像是在为某个即将开始的故事,倒计时。而另一边,林骁还在为那个陌生的短信和那个奇怪的男人辗转反侧,完全没意识到,他的人生,已经因为那个雨夜的相遇,悄然拐了个弯,通向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