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疼得像被塞进了一台满载运行的低音炮,嗡嗡地震,敲得颅骨都在发颤。
刘耀文痛苦地蜷在沙发上,把脸死死埋进一个抱枕里,试图闷死这要命的痛感。
门窗紧闭,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隔绝了外面所有喧嚣,可脑子里那嗡嗡的低频噪音反而越发清晰顽固。
“嘶……”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呻吟,努力回想自己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能遭此酷刑。昨晚?昨晚好像……就跟着严浩翔那个卷王在练习室多熬了会儿,琢磨新歌的rap词儿。具体干了啥?记不清了,只记得严浩翔那家伙眼神亮得惊人,指着本子上他自己划拉出来的几行字,嘴里噼里啪啦吐出一串他听着都舌头发麻的复杂flow,逼着他硬啃。
“文儿,这段你得这么断句,重音在这儿,‘bang’出来才有劲儿!呼吸,注意呼吸节奏!”严浩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急切。
刘耀文把头在抱枕上滚了滚,试图甩掉这魔音贯耳。卷,太卷了!翔哥这人,平时看着挺酷挺拽,一碰上音乐,尤其是rap,那劲头像要把自己连同周围的一切都榨干、点燃。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意识在剧痛和混沌的边界反复拉扯。沙发很软,带着一股晒过太阳的干燥味道,这熟悉的安全感一点点侵蚀着他抵抗的意志。昏昏沉沉间,身体越来越沉,像是陷进了柔软的流沙里,缓缓下沉。
就在意识快要彻底沉入黑暗前的一刹那,他感觉自己轻飘飘地“噗通”一声,整个人像是跌进了一池粘稠冰凉的水里。预想中的窒息感没有传来,反而是一种奇异的失重感包裹了他。眼前不再是沙发靠背柔软的布料纹理,而是一片刺眼的、晃动的光斑,颜色浓烈得像打翻了的颜料桶,红、蓝、绿、紫毫无章法地扭曲交融,变幻着奇诡的形状。
刘耀文懵了,用力眨了眨眼。光斑散去,视野逐渐清晰起来,一个完全颠覆他认知的世界在他眼前展开。
脚下踩着的不是地板,而是绵延起伏的巨大黑胶唱片,一圈圈纹路如同凝固的声波,踩上去有种奇特的弹性。
头顶的天空没有日月星辰,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闪烁跳动的彩色音波符号,像一群不安分的霓虹鱼在深海里游弋。空气里弥漫的不是气味,而是一种无处不在的低沉嗡鸣和零星的、清脆的叮咚声,仿佛世界的背景音乐直接钻进了他的耳膜。
最离谱的是那些跑来跑去的“东西”。几只长得像个巨大感叹号、通体闪着金属银光的节拍器,正迈着细长的金属腿,哒哒哒地从他面前横穿而过,边走边发出“咚哒、咚哒、咚哒”的稳定节奏。
不远处,一个半透明的、圆滚滚的低音鼓符号像喝醉了酒一样,在空中打着旋儿飘荡,时不时还自我膨胀一下,发出“噗噜”的闷响。
刘耀文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到脚下的唱片上了。这是哪儿?他被那破头疼给疼傻了产生幻觉了?还是昨晚翔哥灌给他的那瓶功能饮料过期了?他茫然地转着圈,试图找到一点熟悉的参照物。
就在这时,一阵激烈得近乎狂暴的鼓点声猛地撞进他的耳朵,带着一种要把人灵魂都震出窍的冲击力。咚!咚!咚!嚓!
这鼓点……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好像昨晚练习室里翔哥放过的一段demo?刘耀文心脏猛地一跳,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他顺着那鼓点传来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弹性十足的黑胶“地面”上跑了过去。
绕过一座由无数发光耳机线缠绕而成的怪异小山丘,眼前的景象让刘耀文彻底石化。
一片相对平坦的、由纯白光圈构成的“舞台”中央,站着一个人。正是严浩翔。他那头标志性带点卷的发丝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额角和鬓边,几缕发丝甚至倔强地翘了起来。他穿着件宽松的黑色T恤,前襟和后背上已经洇开大片深色的汗渍,紧紧地贴在紧实的脊背上,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充满力量感的线条。
然而此刻这位酷哥的处境一点儿也不酷。他被围攻了!围住他的不是人,是话筒!五支造型各异、闪烁着不同光泽的麦克风,像一群被惹怒了的金属马蜂,正疯狂地绕着严浩翔上下翻飞、穿梭突袭!
一支通体漆黑、细长的电容麦,带着“滋滋”的电流噪音,如同冰冷的毒蛇,刁钻地试图贴上严浩翔的嘴唇。另一支胖乎乎的、金色的动圈麦则像个暴躁的小炮弹,“嗡”地一声带着沉闷的风压,直冲他的面门砸来。还有一支闪烁着七彩跑马灯的话筒杆,一边高速旋转一边发出刺啦刺啦的啸叫声,像个失控的噪音陀螺,绕着严浩翔打转,试图扰乱他的节奏……
严浩翔整个人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在五支话筒构成的包围圈里腾挪闪躲,狼狈不堪。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小溪似的往下淌,滴落在脚下的光晕舞台上,瞬间蒸腾起一小缕白气。他一边狼狈地躲避着话筒们的“物理攻击”,一边嘴唇飞快地开合,一串密集而复杂的rap词句从他口中蹦出,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艰辛:
“这韵脚……嘶!”他猛地一偏头,险险躲开金色动圈麦的一次撞击,气息被打断,句子卡壳。“不对!押得……太硬!重来!‘看穿虚伪面具下……’ 啧!” 七彩旋转麦的啸叫干扰了他的听感,他烦躁地皱紧眉头,抬手想挥开它,却又被黑色电容麦趁机逼近,被迫狼狈后退一步。“……‘面具下的颤……” 后面接啥?‘颤抖’?太弱!‘战栗’?感觉不对味……‘胆怯’?啧,韵脚不对了!”
他喘着粗气,眼神里是近乎偏执的专注和一丝显而易见的挫败,仿佛不是在对抗几个发疯的话筒,而是在和自己脑子里某个无形的、顽固的节拍与韵脚较劲。
“翔哥!私下里这么卷?卷到梦里来了?!” 一个憋着笑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和巨大的震惊,猛地砸破了这一方“战场”的胶着。
严浩翔全身的肌肉瞬间僵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僵硬,循着声音来源一点点转过头。
视线越过那支还在嗡嗡作响、试图偷袭的金色动圈麦,撞上了正站在黑胶唱片边缘、笑得整个人前仰后合、肩膀疯狂抖动的刘耀文。那小子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巴掌大的、造型复古的粉色拍立得相机,正对准他这个方向,“咔嚓!”一声脆响过后,一张小小的方形照片从相机屁股底下吐了出来。
“噗哈哈哈哈——!”刘耀文捂住肚子,笑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声音都在发颤,“翔哥!你这造型……哈哈哈哈!被话筒追杀练flow?哈哈哈救命!这梦也太……太有想法了!翔哥你私下努力的样子真是……哈哈哈哈……贼拉帅!” 他一边狂笑,一边还像个尽职的狗仔记者一样,手指不停地按着快门键。
“咔嚓!”“咔嚓!”“咔嚓!”
刘耀文那张笑得欠揍的脸,还有那该死的、吐照片的粉色相机,像一把淬了火的尖刀,狠狠捅进了严浩翔被汗水浸透的世界里最羞耻的角落。脑子里某根名为“理智”的弦,“嗡”的一声,应声而断。
“刘!耀!文!”
一声暴喝,裹挟着被窥破秘密的极度羞耻和滔天怒火,瞬间压过了所有话筒的噪音。严浩翔那张向来酷酷的、表情管理一流的脸上,此刻涨得通红,额角青筋都清晰可见。他再也顾不上那五只围着他嗡嗡乱飞、试图继续干扰练习的话筒了。
他猛地伸手,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那条看起来相当厚实的灰色毛线围巾——天知道他为什么在梦里练rap也要戴围巾——手臂抡圆了,带着一股要将那粉色相机连同刘耀文一起抽飞的狠劲,狠狠地把围巾甩了出去!
那围巾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灰影,宛如驯兽师甩出的鞭子,精准地抽飞了试图挡路的一支银色麦架话筒。“咻——啪嗒!” 麦架被抽得打着旋儿飞出去很远。
“把照片给我删掉!立刻!马上!”严浩翔的声音都劈了叉,大步流星地朝着刘耀文冲过来,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吃人,“不然我把你塞进音箱里当低音炮!震你一辈子!”
刘耀文还在那乐得不行,看着严浩翔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炸毛猫一样扑过来,非但不怕,反而笑得更放肆猖狂了:“哟哟哟!翔哥急了!急了!”他一边灵活地侧身躲开严浩翔抓向他相机的手,一边还贱兮兮地把手里刚吐出来的几张照片举得高高的。
就在躲闪的间隙,刘耀文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其中一张抓拍到的照片。照片稍微有点糊,背景是色彩扭曲的光波和飞舞的模糊麦克风光影。
画面的主角,严浩翔,正微微侧头,眉头紧锁,嘴唇因专注而紧张地抿着,汗水浸湿的卷发凌乱地贴在通红的颊边,几缕不服气的发丝翘着。他眼神死死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像是在和脑中那个顽固的韵脚进行一场无形的搏斗。
最绝的是,就在他那汗津津的、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尖后面,漂浮着几个巨大、荧光粉色的、自带闪烁星星特效的卡通字体弹幕,清晰得刺眼——
【努力有用!】
【卷死他们!】
“噗——!”刘耀文一个没绷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边咳嗽边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哈哈哈救命!翔哥!‘努力有用’!还带闪光的!哈哈哈哈!‘卷死他们’!你梦里都这么励志的吗?哈哈哈哈!”
严浩翔也瞥见了照片上那羞耻度爆表的荧光弹幕,整个人瞬间从脖子红到了额头,头顶几乎要冒烟。“刘耀文!!!”他彻底破防了,扑上去的动作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悲壮,“老子跟你拼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两个少年瞬间扭打成一团,主要动作是刘耀文拼命护着手里的相机和照片,像条滑溜的鱼一样左躲右闪,嘴里还不停地火上浇油爆笑着“努力有用”。严浩翔则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咬牙切齿地追击,抓、挠、试图掐脖子(被躲开)、抢相机(失败),混乱中还不忘气急败坏地用膝盖去顶对方肚子(依旧被闪开)。
脚下巨大的黑胶唱片地面仿佛感知到了这激烈的“战斗”,开始微微震颤起来,发出一种如同老旧唱片机卡碟般的“滋啦……滋啦……”噪音。
头顶那些跳跃的音波符号也变得忽明忽暗,频率紊乱。整个梦境空间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摇晃。
就在这时,严浩翔终于抓住了刘耀文的一个破绽,一把揪住了对方的后衣领,另一只手凶狠地伸向那该死的粉色相机。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相机冰冷的金属外壳时——
嗡——!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猛地从四面八方袭来,像是深海漩涡骤然张开巨口。脚下的黑胶唱片瞬间化为粘稠的黑色涡流。刘耀文只觉得自己像个被戳破的气球,身体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猛地拽离了原地,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严浩翔那张混合着极度震惊、不甘和未消的滔天怒火的通红俊脸。
“严浩翔!你……!”声音被急速下坠的呼啸风声吞噬。
世界彻底颠倒、旋转,归于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咚!”
后脑勺结结实实磕在沙发硬邦邦的木扶手上,尖锐的痛感让刘耀文猛地睁开了眼。
刺目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像一把金色的利剑,直直地戳在他的眼皮上。耳边不再是扭曲的鼓点和嗡嗡的噪音,而是窗外真实的、带着初夏清晨特有凉意的鸟鸣,还有楼下隐约传来的早餐摊叫卖声。
头疼消失了?他茫然地眨了眨眼,适应着现实世界的光线。
下一秒,混沌的意识回笼。梦!那个荒诞绝伦、色彩炸裂的嘻哈王国!被话筒疯狂围攻、满头大汗、对着空气咬牙切齿练flow的严浩翔!还有那粉色拍立得……照片!
刘耀文触电般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咚地敲着鼓。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空空如也。
没有相机。
一股巨大的失落瞬间攫住了他。果然……是梦吗?那么真实滑稽的场景,只是头疼产生的幻觉?翔哥那通红羞愤的脸,还有那自带闪光的“努力有用”弹幕……都是假的?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睡得乱翘的头发,重重地叹了口气。白激动了!还以为抓住了翔哥一个惊天大把柄呢!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睡衣口袋里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小方块的边角。
刘耀文的身体骤然僵住,动作凝固在半空。
他屏住呼吸,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和难以置信的希冀,把手一点点伸进了睡裤右边的口袋。
指尖触碰到微凉光滑的塑料表面,清晰的棱角感。
他猛地抽出手。
掌心静静躺着一张小巧的、方方正正的拍立得照片。正是梦里那骚包的粉色相机吐出来的那种!
照片边缘还带着刚显影完毕特有的一点潮湿感。画面微微晃动,背景是梦境中那标志性的、扭曲流淌的彩色光波。焦点有些模糊,但画面中央的主角无比清晰——
严浩翔侧着脸,晶莹的汗珠滚过他线条清晰的下颌角,凌乱的卷发贴在泛红的颊边,眉头紧锁,嘴唇因极度专注而抿成倔强的直线。
那双总是带着点慵懒或锐利的眼睛,此刻像两簇灼烧的火焰,紧紧盯着虚空,仿佛要洞穿某个无形的障碍。
而在他那红得异常醒目、仿佛能滴出血来的耳朵尖后方,那几个荧光粉色的、自带闪烁小星星特效的卡通大字,如同最精准的嘲讽烙印,嚣张地悬浮在背景光波之上:
【努力有用!】
【卷死他们!】
清晨的阳光暖暖地落在照片上,那“努力有用”四个大字,在真实的日光下,似乎闪得更欢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