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浩翔的意识在一种粘稠的甜腻感中逐渐苏醒。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饱和度极高的粉红色“天空”,脚下是富有弹性的、散发着浓郁人工草莓香气的“地面”。
他蹙起精致的眉峰,眼底掠过一丝真实的困惑和一丝生理性的不适——
这过于甜腻的环境与他本人的气质和审美相去甚远。
“……” 他无声地环顾四周:扭曲的巧克力棒廊柱,流淌着七彩糖浆的“溪流”。这一切都透着一股荒诞的低龄感。
他尝试迈步,脚下发出“噗叽”的声响,身形微晃。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笑声夹杂着一种他极少在丁程鑫口中听到的、近乎溺毙的温柔语调清晰地传来:
“哈哈……慢点,没人跟你抢呀。”
是丁程鑫的声音。
严浩翔循声望去。视线穿过怪诞的巧克力柱,他看到漂浮的棉花糖平台上,丁程鑫陷在厚实的鲜红草莓奶油中。
身上那件印满傻笑卡通小狗的睡衣,脸上带着一种……过于放松甚至显得有点傻气的宠溺笑容。
而丁程鑫的腿上,倚靠着一个身影。
穿着粉白格子、裙摆异常蓬松的JK制服裙,长发如瀑铺散。
严浩翔的心跳节奏出现了一瞬的凝滞。一种强烈的、不合逻辑预感攫住了他。
下一秒,丁程鑫极其自然地伸手,揉了揉腿上身影的长发发梢,拿起一块汁水饱满的红瓤西瓜,声音温柔得近乎失真:“来,张嘴,西瓜籽要记得吐出来哦~乖。”
“香香乖……”
香香?!
这两个字像精准的冰针,瞬间刺穿了严浩翔的神经。他站在原地,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些许。那双漂亮的猫眼微微眯起,里面不再是单纯的困惑,而是升腾起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微妙冒犯的不悦感。
即使在虚幻的梦境里,丁程鑫用这种专属昵称去宠溺一个……穿着裙子的未知身影?这感觉既怪异又令人不适。
他步伐沉稳地踩着棉花糖地面,几步跨过甜腻的糖浆“河”,带着一身低气压站定在平台边缘。没有失控,没有咆哮,他只是双臂环抱于胸前,下颌微抬,用他那特有的、带着清冷质感的嗓音,不高不低地开口:
“丁程鑫。”
声音平静,却像投入粘液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片粉红色的迷幻氛围。
丁程鑫脸上的笑容倏地凝固,那放松的状态如同被打断。他如同从深水中浮出般猛地睁开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朦胧睡意和宠溺,带着被打扰的茫然看向声音来源。
“翔……翔?” 他似乎仍在梦境与现实间徘徊,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中。
与此同时,被唤作“香香”的身影转过头来……
空气仿佛瞬间凝结。
严浩翔环抱的手臂缓缓放下,瞳孔不受控制地急剧收缩,仿佛目睹了宇宙法则的崩坏。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唇线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那张脸……沾着西瓜汁水显得格外水嫩的脸……
分明是他熟悉的眉眼轮廓,挺直的鼻梁,带着少年锐利感的下颌线条……但此刻,这些鲜明的特征却被完美地、荒谬地复刻在了一张属于少女的、柔和娇小的面庞上!甚至那扑闪的长睫毛上,还点缀着闪亮的细碎彩片!
一股前所未有的、排山倒海的荒谬感和认知混乱瞬间淹没了严浩翔。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逻辑链条崩断的声音。胃部不适感剧烈翻涌,浓郁的甜腻气息此刻令人窒息。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见那个顶着“严浩翔脸”的少女,因他审视的目光而小嘴委屈地一瘪,眼圈瞬间泛红,睫毛剧烈颤抖,发出一声异常委屈娇气的呜咽:“呜……鑫哥哥……他凶凶……香香怕怕……”
鑫哥哥?!凶凶?!
严浩翔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乌云密布。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股灭顶的荒谬感和强烈的生理不适,眼神锐利如刀锋,精准地刺向仍处于茫然状态的丁程鑫,声音因极致的震惊而微微绷紧,带着冰冷的质问:
“我凶?我凶我自己?丁程鑫——!”
他指向那个泫然欲泣的“自己”,每个字都清晰沉重,带着难以置信的重量:
“你,需要立刻对此做出解释。这,究竟是什么?”
他的质问如同裹挟着寒气的冰棱,冷静而极具穿透力,狠狠砸向丁程鑫,也砸碎了梦境脆弱的边界——
砰!
强烈的失重感猛地攫住严浩翔!感官瞬间被剥离。眼前光怪陆离的粉红世界飞速扭曲、碎裂、褪色!
身体重重落回现实。
后背感受到熟悉的床板硬度。鼻腔涌入带着尘埃和淡淡洗衣液气息的现实空气。
黑暗褪去。白色天花板、朴素的吊灯、墙角的裂纹……一切回归真实。
心跳在胸腔里猛烈撞击。梦境残留的画面——那张诡异的少女脸,那声娇嗲的“鑫哥哥”——如同最怪诞的幻觉,在脑中反复回放。强烈的荒谬感和一种自我形象被严重扭曲、被莫名亵渎的不悦感,在他心中汹涌。
他,严浩翔,一个拥有清晰自我界定和独特风格的个体,竟在丁程鑫的潜意识里被如此荒诞地重塑?还被抱着喂西瓜、昵称“香香”?甚至被倒打一耙说他“凶”?
必须厘清!
严浩翔猛地坐起身,丝绸睡衣领口微敞。脸色因残留的冲击略显苍白,但那双向来冷静的猫眼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被点燃的、混合着探究、被冒犯的冷冽火焰。
他侧过头,看向旁边床上已经睁开眼的丁程鑫。
丁程鑫正靠着床头,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在翻看行程。晨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神情平静而专注,那份沉稳的气场,无形中让严浩翔准备兴师问罪的气势弱了几分。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丁程鑫放下手机,转过头来。那双漂亮的狐狸眼清澈明亮,没有一丝慌乱或残余的羞窘,只有温和的笑意,像冬日暖阳下平静的湖面。
“醒了?”丁程鑫的声音带着刚起床的低哑磁性,很自然地问道,“睡得好吗?”
严浩翔一噎。准备好的控诉被对方这云淡风轻的态度堵了回去。他抿了抿唇,漂亮的猫眼里闪过一丝不甘,抱着被子坐起身,丝绸睡衣滑落肩头,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他决定主动出击,带着点恃宠而骄的骄矜,下巴微扬:“丁哥睡得倒是挺香?梦里抱着‘香香’啃西瓜,美得很吧?”
他故意咬重了“香香”和“鑫哥哥”几个字,眼睛紧紧盯着丁程鑫,等着看他破功。
丁程鑫闻言,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了然和纵容的弧度。
他没有回避严浩翔的目光,反而坦然地迎视着那双闪烁着不满光芒的猫眼,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讨论早餐吃什么:
“嗯,是做了个挺有意思的梦。”他甚至点了点头,神情自然,“梦见翔翔穿裙子了,挺可爱的。”
轰!
严浩翔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他预想过丁程鑫可能会窘迫,可能会道歉,但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反应!如此坦然!如此……轻描淡写!还评价他“挺可爱的”?!这比害羞更让他炸毛!
“丁程鑫!”严浩翔的音调不受控制地拔高,耳尖染上薄红,猫眼瞪圆,“你!你不知羞耻!”
丁程鑫看着他这副气鼓鼓的样子,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点包容的无奈:“做梦而已,翔翔。梦里的东西,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手肘随意地撑在屈起的膝盖上,姿态放松而从容,目光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温和力量,落在严浩翔脸上,“不过……”
这个“不过”让严浩翔瞬间竖起耳朵,警惕地看着他。
“翔翔这么在意这个梦,”丁程鑫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磁性,“是因为觉得自己被忽略了?还是觉得……”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严浩翔微敞领口下那颗褐色小痣,嘴角弧度加深,“……梦里那个‘香香’,抢了现实里翔翔的风头?”
严浩翔被戳中心事,眼神闪烁了一下,强撑着骄矜:“谁在意了!我只是觉得……你品味太奇怪了!”
话音未落,丁程鑫已经掀开被子下了床。他身材修长,动作带着一贯的利落和力量感,几步就走到严浩翔床边,并未坐下,而是微微俯身。
这个距离瞬间拉近,严浩翔能清晰地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清新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丁程鑫伸出手,没有去碰严浩翔的身体,而是轻轻捻起了他滑落到手臂上的丝绸睡衣袖子,帮他把肩头的衣服拉好,动作自然而体贴。
“品味奇怪?”丁程鑫重复了一遍,低笑出声,胸腔发出轻微的震动。他抬眼,那双狐狸眼深邃而温柔,清晰地映出严浩翔有些愣怔的脸,“现实里的翔翔,鲜活、生动、独一无二。”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无论是什么样的翔翔,都是最耀眼的。梦里的,不过是潜意识的一些有趣投射罢了,怎么能比得上真实的万分之一?”
他没有甜腻的哄骗,没有刻意的辩解,只是用最平静、最笃定的语气陈述着一个他认定的事实。这份强大的、基于现实的认可感,像一股温泉水,瞬间包裹了严浩翔那颗因为梦境和被“比较”而有些酸涩骄矜的心。
严浩翔看着丁程鑫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毫无保留的真诚和欣赏,那股莫名的火气和别扭瞬间消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点残余的骄矜在心头挠啊挠。他撇撇嘴,小声嘀咕:“……谁知道你是不是哄我。”
“哄你?”丁程鑫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他直起身,不再俯视,而是转身走向书桌,拿起昨晚练习时随手放在那里的歌词本。他翻到某一页,上面画着一些凌乱的旋律线和潦草的音符标记。
他走回严浩翔床边,将歌词本递到他面前,指着其中一段:“喏,看看这个。”
严浩翔疑惑地接过,低头看去。那是一段还非常粗糙的旋律草稿,旁边标注着几个关键词:[灵感碎片]、[明亮]、[跳跃]、[舞台焦点]。
丁程鑫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带着点不经意的温柔:
“昨晚练习完写的。当时脑子里想的,是某个小朋友在舞台上发光的样子,像颗抓不住的小行星,又亮又倔。”他顿了顿,补充道,“哦,就是今天早上指控我‘品味奇怪’的那个小朋友。”
严浩翔捏着歌词本的指尖微微收紧。他看着那潦草却又充满生命力的旋律线,看着那几个指向性明确的词,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丁程鑫没有说那些虚无缥缈的甜言蜜语,他用实际行动证明——
在他丁程鑫的创作灵感库里,在真实的艺术世界里,占据核心位置的,从来都是他严浩翔本人鲜活的模样,而不是梦里那个虚幻的倒影。
这份“证据”远比任何口头安抚都更有力量。
严浩翔心里的最后一丝骄矜和不爽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妥帖安放、被深刻理解的熨帖感,甚至还滋生出一丝隐秘的得意。
他合上歌词本,抬起头,漂亮的猫眼恢复了惯有的灵动狡黠,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带着点被顺毛后的满足:“算你有眼光。”
丁程鑫看着他这副模样,低低地笑了。他知道,警报解除了。
“既然醒了,”他自然地转移话题,仿佛刚才那段关于梦境的讨论只是清晨的一个小插曲,“想吃什么?我去弄点早餐。昨天消耗大,得补充能量。”
严浩翔伸了个懒腰,丝绸睡衣勾勒出流畅的少年线条,像只慵懒矜贵的猫:“唔……想吃小馄饨,要鲜虾馅的,多点紫菜和虾皮。”
“行。”丁程鑫答应得干脆,转身就往厨房走。
就在他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一声带着点期待的、拖长了调子的呼唤:
“丁——哥——”
丁程鑫停下脚步,回头。
严浩翔靠在床头,晨光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他歪着头,猫眼亮晶晶地看着丁程鑫,嘴角弯着甜甜的、略带狡黠的弧度,声音又轻又软,带着点恃宠而骄的理所当然:
“西瓜……也要。切成小块的,去籽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藏着只有彼此才懂的甜蜜密码:
“——就像梦里那样。”
丁程鑫看着他,那双温和的狐狸眼里清晰地映着少年明媚又带着点小得意的身影。
现实版的“香香”,鲜活生动,骄矜可爱,带着独一无二的吸引力。
他唇角勾起一个更深、更真实的弧度,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包容:
“好。”
“就像梦里那样。”
他转身走进厨房,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他眼底那抹温柔的笑意和了然于胸的从容。
梦里虚幻的甜蜜,终究不如现实里这个会任性点单、会骄矜索要、会在他身后用甜甜的声音叫“丁哥”的严浩翔,来得生动有趣,值得他倾尽温柔。
至于“鑫哥哥”?
丁程鑫打开冰箱拿出西瓜,手腕利落地将瓜切成两半,露出鲜红的瓜瓤。
嗯,现实里的“丁哥”,也挺好听的。而且,更有实感。他看着那饱满多汁的瓜肉,心想。
现实里的乖,才最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