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织着,将侯府的青石板路润得发亮。江鸣夏立在廊下,望着檐角垂落的水帘发怔,腕间的银镯随着抬手拢鬓的动作轻响,那是五年前墨柒月亲手为她戴上的,说要圈住她往后岁岁平安。
"少夫人,厨房炖了您爱吃的莲子羹。"贴身侍女画屏的声音打断了怔忡。江鸣夏回眸时,恰好望见管家匆匆穿过月洞门,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
三日后,墨柒月奉诏入宫议事的第五夜,一封匿名信被塞进了角门。画屏捡到时,信封上的火漆已被雨水泡得发涨,里头的素笺却墨迹淋漓,画着城郊望春楼的方位,还附着半支成色俗艳的金步摇。
"这...这是什么?"画屏的声音发颤。江鸣夏捏着那支步摇,指腹抚过镶嵌歪扭的红宝石,心口猛地一沉。望春楼是京中有名的销金窟,墨柒月素来看不上那些脂粉俗地。
可第二日,就有仆妇在府门外捡到绣着墨字的锦帕,帕角沾着酒渍与陌生的香粉气。第三日,更有流言传入内院,说有人亲眼见墨将军搂着个红衣女子进了望春楼的雅间,彻夜未归。
江鸣夏把自己关在书房,翻遍了墨柒月近年的书札。他的字迹刚劲沉稳,每封家信都写着"平安勿念",末了总要问一句"爹娘身子可好,鸣夏是否又贪凉"。墨伯父与伯母五年前病逝前,曾拉着她的手嘱咐:"柒月性子闷,可他待你的心是真的,你要信他。"
她信的。直到林逾带着一身雨气踏进门来。
"鸣夏。"他站在廊下,青衫被雨水洇得深暗,眉眼间是恰到好处的担忧,"我听说了...你还好吗?"
江鸣夏后退半步,撞在廊柱上。五年了,自她嫁入侯府,林逾便成了避不见面的故人。他是她的青梅竹马,是当年在桃花树下说要娶她的少年郎,可终究抵不过家道中落的变数。
"林公子有事?"她刻意端出疏离的语气。
林逾却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玉上刻着的"夏"字已被摩挲得光滑:"我知道你不信柒月会做这种事,可...昨日我去望春楼查账,确见着他了。那女子...唉,拿着的扇坠,还是你去年亲手绣的荷包改的。"
那荷包是她用攒了半年的月钱,买了最上等的苏绣丝线绣的,墨柒月一直贴身带着。江鸣夏只觉喉头一紧,眼前阵阵发黑。
接下来的日子,林逾成了侯府的常客。有时送来墨柒月"遗落"在别处的酒壶,有时转述旁人"无意"中听来的风言风语,每次都恰到好处地戳在江鸣夏最痛的地方。而墨柒月仍在宫中,杳无音信。
"其实...我早该告诉你。"一日午后,林逾望着窗外淅沥的雨,忽然开口,"三年前我在江南,就见过柒月与那女子同行,只是那时怕你伤心..."
江鸣夏手中的茶盏"哐当"落地,茶水溅湿了裙摆。她想起三年前墨柒月奉旨南巡,回来时给她带了整整一匣子苏绣,说"那边的绣娘手艺好,比你绣的荷包精致多了"。当时只当是玩笑,如今想来,字字都成了刺。
夜里她发起高热,浑浑噩噩间总看见年少时的光景。林逾背着她蹚过涨水的小溪,墨柒月举着伞跟在后面,默默替她提着被泥水弄脏的鞋;她生辰时,林逾折了满筐桃花,墨柒月却送来能治她哮喘的百年老参;后来林家家道中落,她被墨家收养,墨伯父说"让柒月娶你吧,我们护着你",林逾在门外站了整夜,天亮时只留下一句"我配不上你"。
"鸣夏,醒醒。"微凉的帕子敷在额上,林逾的声音低柔,"别吓我。"
江鸣夏睁眼时,看见他守在床边,眼底布着红血丝。画屏在一旁垂泪:"少夫人,林公子守了您一天了,亲自煎的药。"
药汁很苦,林逾却早备好了蜜饯,喂她吃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唇角。江鸣夏猛地偏头,心跳乱了节拍。
"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总爱偷喝药渣里的蜜饯。"林逾忽然笑了,眼底漾着温柔的涟漪,"有次被先生发现,还是我替你受的罚。"
那些被时光尘封的记忆,像被春雨泡发的种子,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林逾开始频繁地提起往事,说她总爱揪他的书童辫子,说她偷藏的桂花糕总被他找到,说那年上元节,他们挤在人群里看花灯,她的发簪掉了,他寻了整整一夜。
"那时我就想,等我考取功名,定要八抬大轿娶你。"他望着她的眼睛,语气怅然,"可惜..."
江鸣夏的眼眶红了。她何尝不记得。只是命运弄人,他们的父母被烧死后,她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女,墨柒月待她敬重温和,墨伯父伯母视她如己出,她以为这就是安稳的归宿。
七日后,墨柒月终于归来。他风尘仆仆,铠甲上还沾着边关的尘土,见着江鸣夏的第一句便是:"鸣夏,让你担心了。"
可江鸣夏望着他,喉头像堵着棉絮。那些被林逾反复描摹的画面,此刻在她脑海里翻涌。她看见他腰间的玉佩换了新的,却不是她熟悉的那枚;看见他袖口沾着的香粉,与那支金步摇上的气味如出一辙。
"你..."她想问什么,却被林逾抢了先。
"柒月,你可算回来了。"林逾走上前,拍着墨柒月的肩,语气熟稔,"这几日鸣夏茶饭不思,你可得好好解释解释。"
墨柒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江鸣夏苍白的脸上:"解释什么?"
"望春楼的事啊。"林逾故作惊讶,"难道不是你..."
"一派胡言!"墨柒月猛地打断,脸色铁青,"我奉旨查望春楼涉贪腐案,那女子是线人,步摇是信物!"他转向江鸣夏,声音陡然放柔,"鸣夏,你信我。"
江鸣夏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她想信的,可林逾塞给她的"证据"还在袖中发烫。林逾在她身后轻声叹息:"柒月,事到如今何必隐瞒..."
争吵在那一刻爆发。墨柒月气得掀翻了案几,林逾却护在江鸣夏身前,劝道:"柒月莫要动怒,伤了鸣夏可不好。"
混乱中,江鸣夏看见墨柒月眼底的痛楚,像被利刃剜过。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冷笑:"好,好得很。"转身时,铠甲碰撞的声响,像敲在她心上的重锤。
那夜之后,墨柒月搬到了书房。府里的气氛冷得像深冬的寒潭。林逾来得更勤了,有时陪她在花园里坐一坐,有时念些当年他们一起读过的诗。
"你看这株玉兰,还是你十岁那年亲手栽的。"他指着院角的玉兰树,花瓣落了他满身,"那时你说,要等它开花结果,我们就..."
江鸣夏别过脸,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是啊,那时多好。没有侯府的规矩,没有身份的隔阂,只有桃花树下的少年,和他眼里的星光。
直到画屏在林逾常坐的石凳下,发现了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半张被撕碎的账本,记着买通仆妇、伪造信物的账目,落款是林逾的私章。还有一封信,是他写给外地友人的,说"墨柒月挡了我的路,鸣夏本就该是我的"。
雨又开始下了。江鸣夏捏着那封信,手指抖得厉害。她想起墨柒月翻案时,在贪腐案卷宗里看到的线人供词,说有个青衫男子总在望春楼附近徘徊;想起墨柒月袖口的香粉,原是查案时蹭到的证物;想起林逾每次提起往事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书房,墨柒月正对着地图出神。月光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那是这几日急出来的。
"柒月。"她哽咽着,把布包递过去。
墨柒月拆开看时,手也在抖。他抬头望着她,眼里没有责备,只有疼惜:"我知道你会明白的。"
江鸣夏扑进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原来那些被她怀疑的日日夜夜,他独自扛着查案的压力,还要承受她的疏远。原来林逾口中的青梅竹马,早已被执念染成了毒。
"对不起..."她泣不成声。
墨柒月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没事了,都过去了。"
窗外的玉兰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江鸣夏想起林逾最后来看她时,手里拿着当年那枚刻着"夏"字的玉佩,说:"鸣夏,跟我走吧,我们回到过去。"
她当时只是望着他,摇了摇头。有些旧梦,碎了就是碎了,何必再捡起来扎手。
墨柒月替她拭去泪痕,从袖中取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支素银簪,簪头刻着并蒂莲。"前几日在市集看到的,想着你会喜欢。"
江鸣夏接过时,银簪冰凉,却比任何金饰都暖。她知道,往后的路或许仍有风雨,但只要身边这人在,她就敢踏进去。
此时的林逾愤怒的捶击这门柱,他恨江鸣夏为什么没能听信自己的话,自己十年的陪伴难道就比不上他,他没有放弃,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开始了新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