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暗涌星河
阴沉的云层压得很低,冻雨在玻璃窗上蜿蜒出蛛网状的水痕。林小满攥着手机站在美术教室门口,江叙白发来的消息在屏幕上反复跳动:"别告诉沈砚之。"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虚掩的门,松节油混着颜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画架上的星空图已完成大半,靛蓝色的星云在画布上流转,笔触间隐约透出沈砚之手绘的影子。江叙白背对着门口调色,浅灰色毛衣沾着星星点点的钛白颜料,听见脚步声才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温柔而复杂。
"坐。"他指了指堆满画稿的长桌,从保温壶倒出两杯红茶,"祁门红茶,加了点陈皮。"瓷杯推过来时,林小满瞥见他虎口处的旧疤,形状竟与沈砚之右手的疤痕如出一辙。
"你和沈砚之......"话未说完,江叙白突然从抽屉抽出一本泛黄的相册。第一张照片里,扎羊角辫的沈母蹲在草地上,手把手教穿背带裤的沈砚之画星星,五六岁的江叙白抱着颜料盒站在三步开外,眼神里满是羡慕。
"我们是发小。"江叙白摩挲着照片边角,"他妈妈是美术老师,总说砚之有双能看见星光的眼睛。"他翻到下一页,少年沈砚之穿着芭蕾舞鞋旋转,舞台背景的星云正是如今他错题本上的模样,"车祸那天......"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江叙白迅速合上相册塞进桌底。林小满转身看见沈砚之撑着伞站在雨幕里,雨水顺着伞骨坠落,打湿了他怀里抱着的纸袋——里面露出《天体物理学》的书脊,正是她上周随口提过想看的绝版教材。
"你怎么在这儿?"沈砚之的声音带着寒意,目光扫过桌上的两杯红茶。林小满注意到他白衬衫的第二颗纽扣系歪了,那是他情绪紧张时的老毛病。
"找江同学借美术参考书。"林小满起身时带翻了颜料盘,钴蓝色在地面晕开,像打翻的银河。江叙白弯腰擦拭时,沈砚之突然扣住她手腕:"数学竞赛的资料整理好了,跟我去图书馆。"
图书馆角落的暖气嗡嗡作响,沈砚之把资料袋重重推过来,错题本里还夹着张猎户座星云的书签。"别看江叙白的画。"他低头演算习题,钢笔尖把草稿纸戳出小坑,"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窗外的冻雨突然变得急促。
林小满翻开资料,发现每页空白处都画着小小的星星。她想起江叙白说"他妈妈总把颜料混进粥里,说这样能吃到星光",喉咙突然发紧。手机在这时震动,是班长发来消息:"沈妈妈来学校了,在天台找你!"
天台铁门被风吹得哐当作响,沈母裹着驼色大衣站在雨帘里,手里紧紧攥着牛皮纸袋。"小满,"她声音哽咽,掏出几张皱巴巴的诊断书,"砚之的手腕......医生说再跳舞会废。"
林小满的手指触到诊断书上"陈旧性骨折"的字样,想起沈砚之总用袖口遮住的右手,想起他给她系围巾时微不可察的颤抖。远处传来放学铃声,沈母突然抓住她的手:"车祸那天,他是为了保护我......"
话音未落,楼梯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砚之浑身湿透地冲上天台,目光扫过母亲手中的诊断书,脸色瞬间惨白。"妈!"他声音发颤,"我说过那些都过去了!"他拽住林小满的手腕要走,却被沈母拦住。
"砚之,你看看这个。"沈母从纸袋抽出本画册,封面是未完成的星空,"这是陈老师藏了十年的东西。"画册翻开,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照片——少年沈砚之在舞台上起舞,观众席第一排,坐着戴着棒球帽的江叙白。
"江叙白一直在等你。"沈母的声音混着雨声,"等你重新站上舞台,等你画出完整的星云。"她指向远处操场,江叙白正在雨中调整画展海报,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却固执地用胶带加固被风吹歪的星空灯。
沈砚之的身体剧烈颤抖,林小满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正在消散。他突然甩开她的手,转身冲进雨幕,诊断书和画册散落在地,被雨水浸透的纸页上,星星的轮廓渐渐模糊。
深夜的便利店暖黄灯光下,林小满找到蜷在角落的沈砚之。男生浑身湿透,头发滴着水,面前的加热柜里孤零零地摆着两个猎户座面包。"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在他对面坐下,递出温热的关东煮,"关于车祸,关于舞蹈......"
沈砚之盯着飘着海带的汤汁,镜片后的眼睛蒙着雾气:"我以为......只要不提起,就能假装一切没发生。"他声音沙哑,"那天江叙白也在车祸现场,是我推开了他......"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江叙白的消息:"明天画展,最后一幅画,我想等你一起揭开。"配图是画布背面的字迹,用银色颜料写着"致永远的追光者"。沈砚之看着照片,突然捂住脸,指缝间渗出泪水。
画展当天,展厅穹顶悬挂着巨大的全息星云,随着观众移动变换色彩。林小满在《星语》系列前驻足,每幅画都藏着沈砚之的影子——旋转的舞者、未完成的星空、藏在星云里的猎户座腰带。
"在找他?"江叙白递来热可可,包装纸上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他在后台。"他指向幕布后的通道,隐约传来钢琴声,是沈砚之最爱的《月光奏鸣曲》。
林小满穿过挂满画作的走廊,看见沈砚之站在巨大的幕布前。男生穿着久违的白衬衫,右手缠着绷带,却固执地握着画笔。幕布缓缓升起,露出巨幅星空——猎户座星云占据整个画面,星云中藏着无数细小的舞者剪影,每个剪影旁都标注着日期,正是他放弃舞蹈后的每一天。
"这是我欠他的。"沈砚之的声音混着钢琴旋律,"也是欠我自己的。"他转身时,林小满看见他眼眶通红,"江叙白说,星星的光走了千万年才到地球,有些遗憾......或许也需要时间才能愈合。"
展厅突然传来喧哗声,沈母和江叙白推着坐着陈老师的轮椅走来。老人颤抖着指向画作:"当年车祸......是我疲劳驾驶......"他泣不成声,"砚之明明可以躲开的......"
沈砚之的身体晃了晃,林小满慌忙扶住他。江叙白走上前,从口袋掏出两枚银色袖扣——正是车祸那天沈砚之遗落在现场的饰品。"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声音低沉,"那天如果我不赌气跑开......"
穹顶的星云突然变成温暖的橘色,像融化的夕阳。沈砚之伸手触碰画作,绷带下的手指微微发颤:"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画同一个星云。"他转头看向林小满,眼中泛起星光,"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原来等待也是星光的一部分。"
展厅的灯光渐暗,江叙白打开最后一盏星空灯。细碎的光点落在众人身上,林小满忽然想起天文馆里的对话。那些未说出口的歉意、错过的时光、藏在星轨里的秘密,终于在这一刻,交汇成最璀璨的银河。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