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别

沧澜江的晨雾被战船撕开时，萧逸的白袍在船头猎猎作响。他手中长戟划过水面，激起一串银亮的水珠。"看到北岸那面金狼旗了吗？"他回头对掌舵的老兵笑道，"等会儿我给你抢来当擦船布。"

赵晨枫正在中军战船上调整臂铠。昨夜收到的密报让他彻夜未眠——炎族内部出现分裂，主战派扣押了真太子。他下意识摸了摸胸甲内侧，那里缝着半片婴儿的襁褓，是母亲临终前留给他的唯一信物。

"将军！"瞭望塔上的士兵突然嘶吼，"北岸有异动！"

江雾散开的刹那，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北岸的浅滩上竖着上百根木桩，每根上面都钉着个血淋淋的身影。最中央那根特别高的木桩上，白发苍苍的炎族大祭司被铁链捆着，胸口用朱砂画着诡异的图腾。

"是血祭..."云昭的指甲掐进船舷，"他们在逼太子现身。"

战鼓骤然擂响。觐国的楼船如巨兽般压来，船首像张开的血盆大口。赵晨枫刚要下令变阵，左翼突然传来惊呼——三艘炎族快艇正不顾一切冲向敌阵，领头船头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少年！

"太子？！"云昭的弓已经拉满，"他疯了吗！"

箭雨交织的瞬间，萧逸的战船如离弦之箭冲出。赵晨枫眼睁睁看着那袭白袍在箭矢中穿梭，长戟挑飞数支射向少年人的毒箭。"掩护左翼！"他吼出的命令被爆炸声淹没。

"轰——"

一艘觐国楼船突然拦腰炸开。火焰中飞出无数燃烧的碎木，其中一块狠狠砸在萧逸的船帆上。白袍将军斩断缆绳的刹那，一支床弩巨箭穿透了他的肩膀。

"萧逸！"赵晨枫的剑砍断了舵绳，"转舵！转舵！"

但已经晚了。第二支巨箭精准命中萧逸的胸膛，带着他整个人钉在桅杆上。鲜血顺着桅杆流淌，在甲板上积成触目惊心的红洼。而那青铜面具的少年，此刻正被敌船上的铁钩拽离水面！

赵晨枫的坐船撞上敌舰时，整条沧澜江都在震颤。他踩着碎裂的船板跃起，剑光如匹练斩断三根钩索。少年坠落的瞬间，赵晨枫看清了面具后那双眼睛——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瞳孔。

"哥哥..."少年在空中轻唤。

江面突然掀起巨浪。一艘漆黑的巨舰破雾而出，船头站着个披头散发的独臂老者。"炎族儿郎！"老者的吼声如雷，"今日不是觐国亡，就是我族灭！"

混战中，赵晨枫终于杀到萧逸的残船前。白袍将军被钉在倾斜的桅杆上，嘴角不断涌出血沫，却还在试图用长戟支撑身体。

"别动！"赵晨枫砍断箭尾，小心地将人放平。甲板上的血太滑，他不得不单膝跪地才能稳住身形。

萧逸的右手突然抓住他的腕甲："听我说...太子身上...有..."鲜血堵住了喉咙，他剧烈咳嗽起来，"先帝...真正的..."

"省点力气。"赵晨枫撕下披风按在他胸前，"我带你回..."

"记得我们...第一次喝酒吗？"萧逸的眼神开始涣散，"你说...等天下太平..."他的手指突然收紧，"替我...去看看江南的..."

话未说完，那只手就垂了下去。赵晨枫愣在原地，耳边所有的喊杀声都远去了。他机械地擦去萧逸脸上的血污，发现这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家伙，嘴角居然还挂着笑。

江风送来刺骨的寒意。赵晨枫轻轻合上萧逸的眼睛，拾起那柄染血的长戟。当他转身时，太子正被独臂老者护在身后，而云昭的白马已经冲上北岸。

"杀——！"

那天的沧澜江红了十里。赵晨枫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只记得每次挥剑，都有个白影在余光里闪动。黄昏时分，当他踩着敌将的尸体摘下金狼旗时，太子正用颤抖的手捧着水囊，给奄奄一息的独臂老者喂水。

"他是炎族前任族长。"云昭的枪尖滴着血，"也是...你母亲的师兄。"

老者突然抓住赵晨枫的铠甲，独臂爆发出惊人的力气："阿月...的孩子..."他咳出一口黑血，"当年先帝遇刺前...把秘密交给了...阿月..."

太子的青铜面具在夕阳下泛着血光。他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与赵晨枫七分相似的面容，只是右颊多了一道狰狞的疤痕。

"哥。"少年声音嘶哑，"母亲留下的地图...在寒岭关的..."

老者突然剧烈抽搐，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塞给赵晨枫就断了气。油布展开是半张羊皮地图，上面标着个陌生的山谷，旁边写着"龙渊"二字。

云昭的瞳孔骤然收缩："先帝的..."

夜色降临，江畔燃起无数火把。赵晨枫独自坐在萧逸的遗体旁，手中捧着那柄折断的长戟。水波荡漾，恍惚间又看见那个总爱偷他酒喝的白袍青年，翘着二郎腿说："老赵啊，等打完仗..."

"将军。"太子不知何时跪在了身旁，手中捧着碗浊酒，"我敬萧大哥一杯。"

酒水洒入江面的刹那，对岸突然升起无数孔明灯。赵晨枫望着那片渐飞渐远的光点，想起很多年前的上元节，他和萧逸偷溜出军营，在怀安城头放过一盏写着"海晏河清"的灯。

"你本名叫什么？"他突然问。

少年沉默片刻："云昭阳。"又补充道，"但母亲总叫我...小满。"

赵晨枫的手抖了一下。腊月初八与小满，正是他们兄弟的生辰。江风呜咽，他仿佛又听见母亲在哼那首摇篮曲："...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

翌日清晨，当大军开拔时，赵晨枫将萧逸的长戟埋在了沧澜江畔。新立的木碑上只刻了三个字："兄弟眠"。

云昭的白马在旁边不安地踏着步子："探马来报，觐国残部逃往龙渊方向。"

赵晨枫系紧太子亲手为他包扎的护腕，目光投向北方雾气笼罩的群山。那里藏着先帝最后的秘密，也藏着这场战争真正的起点。

"传令。"他翻身上马，"全军向龙渊进发。"

马蹄声震落枝头积雪。没有人看见，赵晨枫的铠甲内侧，那半片婴儿襁褓上绣着的小字："此子若存，云氏不灭"。针脚歪斜，像是仓促间绣就，却浸透了十八年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