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府的书房,重门深锁,隔绝了府邸深处的喧嚣。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堆满了来自西北前线的军报和各地呈送的卷宗
烛火通明,映着沈屹冷峻的侧脸。他正凝神批阅一份关于陇西军粮转运的急报,朱笔悬停,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沉凝与威压
西北战事焦着,粮道不畅,每一步决策都牵动着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和帝国的边陲安危。书房内气氛凝重,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他落笔时沉稳的沙沙声
“侯爷,”心腹侍卫沈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西苑那边……方才传了府医过去。”
沈屹握着朱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笔尖的朱砂在军报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红点,如同凝固的血珠。他并未抬头,目光依旧锁在军报上陇西某处险要隘口的标注,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波澜:“何事?”
沈忠隔着门板,声音压得更低:“回禀侯爷,是……夫人。方才暴雨,静心阁漏得厉害,夫人……不慎从床上摔了下来,据说……伤到了脚踝,情况……不太好。”他斟酌着用词,尽量平实,不敢添油加醋,却也掩不住那“不太好”三字里透出的凶险意味。一个久病沉疴、形销骨立的人,再添骨伤……
沈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军报上那个险要隘口的名字上。然而,军报上那些清晰的墨字,却在他眼中模糊了一瞬。
摔下了床?
伤到了脚踝?
情况不太好?
几个冰冷的词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冷硬的心湖深处,激起了一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他几乎能勾勒出那副画面:破败漏雨的屋子,冰冷湿滑的地砖,那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连咳嗽都费力的女人,如同被遗弃的破旧玩偶,从那张同样破旧的拔步床上重重跌落……脚踝……骨头……
一股莫名的烦躁猛地窜上心头,比西北军粮的难题更让他心绪不宁。他厌恶这种感觉,厌恶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了他至关重要的思路,更厌恶这消息背后所代表的、那个他早已抛之脑后的、如同阴影般的存在所引发的混乱。
他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下颌线绷紧如同刀削斧刻。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脑海中那副混乱的画面压下去,试图重新聚焦在陇西的舆图上。军情如火,片刻耽误不得。
“府医去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
“是,已经去了。”沈忠立刻回道。
沈屹的目光重新落回军报,朱笔悬停在那团刺目的朱砂洇痕上方。他沉默了片刻。书房内烛火烛火跳跃,在他冷硬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份关于陇西军粮转运的急报,每一个字都关系重大,此刻却似乎失去了原有的分量。
最终,他手腕微动,朱笔落回砚台。他没有再批阅那份军报,而是将其推到一旁,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拿起另一份关于京畿卫戍调动的奏折,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和不容置疑,清晰地吩咐道:
“传话给府医。”
“用最好的药。”
“务必将人……稳住。”
“莫要再出岔子,扰了府中清净。”
他刻意用了“稳住”二字,冰冷而精准,如同对待一件需要妥善处理、避免麻烦滋生的物件。没有关切,没有询问伤情,只有命令式的处置,带着一丝被扰了清净的不耐和必须善后的责任。
“是!属下明白!”沈忠在门外肃然应道,脚步声迅速远去。
书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沈屹的目光落在京畿卫戍的奏折上,提笔蘸墨,笔锋沉稳地落下。然而,那奏折上的字迹,却与脑海中另一幅画面诡异地重叠——冰冷湿滑的地砖,蜷缩抽搐的枯瘦身影,还有那声仿佛穿透雨幕而来的、无声的凄厉……
他握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一点白痕。笔尖在奏折上停顿了一瞬,留下一个稍显凝滞的墨点。随即,他手腕用力,笔锋再次变得凌厉而迅疾,仿佛要将那扰人的画面彻底从脑海中驱散。
军务如山,容不得半点儿女情长。
一个早已被他厌弃、如今只剩病弱残躯的女人,不值得他耗费心神。
稳住她,不让她死在府里,不生事端,便是对她、也是对自己最后的交代。
烛火跳跃,映着他专注批阅奏折的冷峻侧脸。那份关于陇西军粮的急报,静静地躺在桌角,朱砂洇开的红点,如同一个无法忽视的、沉默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