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电影化的运镜进行改写*
政教处那场充斥着淤泥气味与冷嘲热讽的“检讨大会”余波,仿若一层黏腻的油污,顽固地粘附在方圆的生活之中。那若有似无的腐败气息,似乎钻入了她的书包、课本,乃至梦境。更沉重的是教导主任老陈“明天叫家长”的威胁,宛如一块巨石悬于头顶,让她喘不过气来。
放学铃声如同丧钟般响起。方圆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目光落在桌洞里那张写有不到两百字、干瘪无“深刻”可言的重写检讨书上,胃部顿时一阵抽紧。要怎么跟妈妈说呢?说自己与死对头打架,还把自己和同桌弄进臭水沟,最后双双被罚写检讨,明天还要请家长?仅仅是想象妈妈失望又焦虑的眼神,她就想消失不见。
“喂。”一个冷硬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方圆一惊,猛地抬头。晓满不知何时已经收拾好东西,单肩挎着书包,站在过道里,垂着眼看着她。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出她略显慌乱的脸。
“检讨。”他简短地说着,朝她桌洞里的那张纸抬了抬下巴,“写完了吗?”
方圆下意识地把那张纸往里塞了塞,仿佛在藏匿什么罪证,声音有些虚:“……没,快了。”
晓满的视线在她明显心虚的动作上停留了一秒,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说“果然如此”。他没有追问,只是从自己书包侧袋里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用两根手指夹着,随意地丢在了她的桌面上。
动作和昨天在洗手间递纸巾时一样,带着点生硬的别扭,但更干脆,甚至可以说……有点不耐烦?
“拿着。”他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方圆疑惑地拿起那张纸。纸张干净挺括,和他沾满污泥时递过来的粗糙纸巾形成鲜明对比。她展开它。
几行力透纸背、结构严谨的字映入眼帘。标题是《检讨书》,内容条理清晰,逻辑分明,深刻剖析了“冲动行事”、“破坏校园秩序”、“给老师和同学带来困扰”等错误,认错态度堪称教科书级别,字数目测远超一千。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冰冷的、公事公办的“深刻”,和他本人一样疏离。
方圆愣住了,抬头看他:“这……给我?”
“不然?”晓满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逐渐昏暗的天色,“老陈明天要的是‘深刻反省’,不是你那堆……”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一个不那么伤人的词,最终放弃了,“……流水账。”
流水账?方圆心里那点因为这张“完美检讨”刚升起的一丝异样感激瞬间被戳破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刺痛和被看轻的难堪。她攥紧了手里的纸,纸张边缘硌着掌心。
“谁要你帮忙!”她把那张“完美检讨”用力拍回他桌上,声音因为委屈和倔强微微发颤,“我自己会写!写得好不好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假好心!”
晓满看着被拍回来的检讨书,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重新看向方圆,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假好心?”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危险的平静,“方圆,你是不是觉得掉进臭水沟很光荣?写检讨很得意?还是你觉得明天老陈看到你那篇东西,叫家长来只是走个过场?”他向前逼近半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你妈来了,看到你写的‘我不该冲动弄脏田生的鞋,但她踹我下水沟也不对’,你觉得老陈会怎么想?田生和她爸妈会怎么闹?”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扎在方圆最恐惧的点上。她脸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说得对,她那点苍白无力的辩解,在老陈眼里,在愤怒的田生家长面前,只会火上浇油。
“我……”她喉咙发紧。
“拿着。”晓满再次把那张检讨书推到她面前,这次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照着抄。或者,”他顿了顿,眼神锐利,“你想让你妈明天坐在这里,听老陈和田生她妈一起数落你‘惹是生非’、‘死不悔改’?”
最后几个字像重锤砸在方圆心口。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画面:妈妈局促不安地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承受着老陈的训斥和田生母亲刻薄的指责,而她只能低着头,无力反驳……巨大的恐慌和愧疚瞬间淹没了她。
她看着眼前那张写满“深刻反省”的纸,又看了看晓满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屈辱感依旧存在,像针一样刺着她,但更强烈的是一种无路可退的冰冷现实——他给的,似乎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避免让妈妈承受更大难堪的……浮木?尽管这浮木本身也带着他特有的、冰冷的嘲讽。
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味。最终,她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接过了那张纸。纸张的触感冰冷光滑,像他的态度。
“……谢谢。”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充满了不甘和难堪。
晓满似乎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放松了一丝。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背影挺拔而冷漠,仿佛刚才那番带着威胁意味的“施舍”只是举手之劳。
方圆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它重若千斤。她盯着上面工整冰冷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提醒她的狼狈、冲动和此刻的……软弱。她需要这份“深刻”来保护妈妈,却也因此在他面前彻底矮了一截。
“不该跳下去救狗。”
“假好心。”
“流水账。”
“惹是生非。”
“死不悔改。”
这些冰冷的字眼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在晓满眼里,她大概就是个麻烦制造机,还是个需要他收拾烂摊子的、无可救药的笨蛋。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弃感涌了上来,比臭水沟的淤泥更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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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阴云密布,空气沉得能拧出水来。政教处门口那条平时鲜少有人驻足的走廊,此刻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方圆攥着那份“借鉴”了晓满精髓、誊抄工整的检讨书,手心里全是冷汗。她早早来了,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脚步声由远及近。
方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抬头,看到妈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拐角。妈妈今天特意穿了她那件压箱底的、洗得发白的灰色外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脸上掩饰不住的憔悴和眼底浓重的担忧,像针一样扎着方圆的眼睛。
“妈……”方圆迎上去,声音带着哭腔。
“圆圆!”妈妈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上下打量,声音急切又心疼,“你怎么样?没受伤吧?啊?那水沟脏不脏?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带着浓浓的关切,反而让方圆心里的愧疚和委屈瞬间决堤,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就在这时,另一道脚步声响起,沉稳有力。
晓满来了。他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跟着一个身形高大、穿着笔挺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男人面容冷峻,眉眼和晓满有几分相似,但线条更加硬朗,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疏离和压迫感。他几乎没有看方圆母女一眼,目光径直扫过政教处的门牌,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带着明显的不悦和不耐烦。
晓满看到方圆和她妈妈,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他的目光在方圆泛红的眼眶和她妈妈担忧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着身边的男人低声说了一句:“爸,就是这里。”
晓满的父亲——方圆心下了然,那气场让她本能地感到畏惧和疏离。
晓满的父亲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甚至没有在她们身上多做停留,仿佛她们只是走廊里的两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他抬手,用指节敲了敲门,动作干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门开了,郑装严肃的脸出现在门口。看到晓满父亲,郑装脸上立刻堆起了一种近乎恭敬的、公式化的笑容:“晓先生,您来了,快请进!田生同学和她家长已经到了。”
晓满的父亲微微颔首,迈步走了进去,晓满紧随其后,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方圆母女一眼。
郑装的目光这才落到方圆和她妈妈身上,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公式化地说:“方圆的家长是吧?也进来吧。”
妈妈紧张地捏了捏方圆的手,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