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一个寒风呼啸的下午，佟晓梅再次来到了红星图书馆的废墟。这里更加破败了，积雪覆盖着断壁残垣。
她凭着记忆，绕到西墙。墙体斑驳，砖块大多松动。她数到第三块，手指试探性地推了推——果然，这块砖比其他砖更松，甚至可以轻微晃动！
她小心翼翼地抠住砖缝边缘，用力向外一抽——砖块被取了出来！露出后面一个不大的空洞。
借着冬日午后微弱的光线，她看到洞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她伸手进去，将它拿了出来。
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递到指尖。
那是一个用黄铜子弹壳精心打磨、制作而成的微型冰刀模型！
子弹壳的底火部分被巧妙地处理成了冰刀的刀托，弹壳筒身被磨薄、弯曲，塑造成冰刀优美的弧线，刀尖锋利，闪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
小巧，精致，带着硝烟的气息和冰冷的触感，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属于肖春生式的粗犷与浪漫。
佟晓梅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将冰刀模型紧紧握在掌心，金属的凉意似乎能穿透皮肤，直抵心底。她翻过模型，目光落在子弹壳的底座上。
那里，被人用尖锐的刻刀，深深地、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一个小小的字：
谢。
字迹有些歪斜，却带着一股执拗的力量。
佟晓梅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个凹陷下去的“谢”字。冰冷的金属凹痕摩擦着指腹，带来清晰的触感。她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弯起一个温暖的弧度。
原来，当年她蘸着清水写在破旧木桌上的那个转瞬即逝的“谢”字，早已被他看见了，记住了，并且……用这种方式，深深地刻进了坚硬的金属肌理里，成为了一个沉默却永恒的承诺。
她将子弹壳冰刀模型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那个雪夜书库里飘落的银杏叶，握住了冰场上他坚实的小臂，也握住了此刻这份穿越喧嚣、沉甸甸的心意。
寒风卷起她额前的碎发，她望向南方天空的方向，目光沉静而悠远。
南疆的夜，闷热粘稠得如同浸透了血的纱布。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泥土腐烂和浓重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挥之不去。
蚊虫在耳边疯狂地嗡嗡作响，贪婪地寻找着每一寸裸露的皮肤。肖春生蜷缩在狭窄、潮湿的猫耳洞里，背靠着冰冷的泥土壁，借着月光和远处炮火忽明忽灭的闪光，在一本卷了边的笔记本上艰难地书写。
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在粗糙的纸张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湿迹。
他小心地将一直攥在掌心的那枚黄铜子弹壳冰刀模型放在膝头，冰冷的触感让他因疲惫和紧张而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瞬。笔尖在纸上划过沙沙声，与洞外偶尔传来的冷枪声交织在一起。
肖春生“晓梅：南疆的月亮被炮火熏得发红，像你那年袖口溅上的山楂汁，但远没那个好看……这里什么都缺，尤其缺麻醉剂。昨天一个十七岁的小战士，胳膊被弹片削掉一半，硬是咬着木棍挺过了清创手术，牙都咬碎了……听着他喉咙里憋着的惨叫，我这心里……像被钝刀子割。”
他顿了顿，笔尖在纸上戳下深深的墨点，仿佛能刺穿纸背，
肖春生“你上次信里说，想研究一种便携、高效的战场镇痛设备，这念头……比敌人打过来的子弹还重要！要是真能成，能救多少兄弟的命，少听多少这样撕心裂肺的嚎……”
他拿起膝头的子弹壳冰刀，指腹用力摩挲着底座上那个深深的“谢”字，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
肖春生“……等仗打完了，我帮你一起弄！就用这子弹壳当个念想，提醒咱别忘……”
贺红玲“哟，又给你的‘书库仙子’写情书呢？”
一个带着明显戏谑的声音突然在洞口响起，打断了肖春生的思绪。
贺红玲弯腰钻了进来。
原本乌黑油亮的长辫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显然是前线包扎时为了利落自己剪的，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
她身上套着明显不合身的宽大军装，沾着泥点和暗褐色的血渍，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灼亮，带着前线文工队员特有的、混合着疲惫与亢奋的神采。
她手里晃着一个印有红十字标记的信封，正是佟晓梅寄来的。
贺红玲“佟晓梅同志这信来得可真勤快，”
贺红玲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和探究，
贺红玲“又是厚厚的，这次又寄什么宝贝来了？前线救护指南？还是新的针灸穴位图？”
她凑近了些，发梢扫过肖春生因握枪而布满老茧和结痂的虎口，带来一阵微痒的刺痛。
肖春生不动声色地将写了一半的信纸折起，塞进贴身的衣兜里，顺手拿回贺红玲手中的信封，语气平淡：
肖春生“医学院的资料，给卫生队参考的。”
贺红玲“师部的调令下来了，”
贺红玲没再纠缠信件，声音里透出真正的雀跃，刻意压低了，
贺红玲“我和国华，后天就去师属文工团的前线慰问队！终于不用天天猫在这耗子洞里闻臭味了！”
她的目光扫过阴暗潮湿的猫耳洞，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对新任务的向往。
肖春生只是“嗯”了一声，目光却投向战壕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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