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壕尽头，一小片被炮弹翻犁过的焦土上，叶国华正兴奋地挥舞着一张纸，唾沫横飞地向几个围着的战友炫耀：
叶国华“看见没！佟晓梅同志画的！最新的‘战场镇痛针灸穴位图’！瞧瞧这穴位标得多清楚！比卫生员那破手册强一百倍！”
他指着图纸上娟秀工整的字迹和清晰的人体经络图，满脸自豪，仿佛这图是他画的。
月光从焦枯扭曲的榕树枝桠间漏下来，在叶国华身上投下破碎而晃动的光斑，也映亮了那张图纸的一角——
在图纸的右下角，不起眼的地方，用极细的笔触勾勒着一枚小小的银杏叶，叶脉清晰，正是书签的模样。
肖春生的目光在那枚小小的银杏叶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落在贺红玲身上。
月光和焦树枝的阴影在她肩头交织，像一张无形的网。
她看着叶国华的方向，脸上笑着，眼神却有些复杂，带着对即将离开危险一线的轻松，或许也有一丝对叶国华如此推崇佟晓梅的微妙不悦。
贺红玲“佟晓梅同志……真是有心了。”
贺红玲收回目光，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
贺红玲“等我们去了慰问队，演出任务多，可能就没法常回这边了。春生，你自己……多保重。”
她看着肖春生，火光在她眸子里跳跃。
肖春生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子弹壳冰刀：
肖春生“你们也是，注意安全。”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浓雾如同乳白色的幽灵，悄然弥漫了寂静的山谷。
肖春生带领的尖刀班，正执行一次秘密穿插任务。湿滑的泥土、纠缠的藤蔓和无处不在的恐惧，让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突然！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撕裂了浓雾和死寂！
走在前面的叶国华身体骤然僵直，像一尊瞬间被冻结的雕像！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极度的惊恐，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额头。
他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几乎不成调子：
叶国华“雷……地雷……我踩到了……触发式的……坐标……943高地……西侧……洼地……”
他试图报告位置，牙齿却疯狂地打颤，最后一个字被喉咙里压抑的绝望呜咽吞没。
肖春生“别动！国华！千万别动！”
肖春生低吼，心脏瞬间沉到谷底！他匍匐着，用最快的速度爬到叶国华身边。
浓雾中，他清晰地看到叶国华那只沉重的作战靴，死死地卡在一个锈迹斑斑、布满泥土的触发装置上！只要叶国华的脚稍微挪动一丝一毫，或者支撑力稍有变化，等待他们的就是粉身碎骨！
冷汗瞬间浸透了肖春生的后背。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战友们紧张地屏住呼吸，空气沉重得能压垮人的神经。
肖春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迅速观察四周，发现叶国华踩雷的位置极其刁钻，周围地形复杂，排雷几乎不可能，强行救援只会让更多人陪葬！
唯一的生机，是叶国华能保持绝对静止，然后由一个人冒险把他“推”出雷区！但推的人，极有可能因为反作用力或者触及其他地雷而……
没有时间犹豫了！敌人的巡逻队随时可能出现！
肖春生猛地撕下自己军装衬衫的下摆！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动作迅捷却异常稳定地塞住叶国华小腿上一处被荆棘划破、正在渗血的伤口。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的目光扫过那片撕下的、染着自己汗渍的布条边缘——
一道熟悉的、淡黄色的绣线痕迹，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的神经！
那是几片用黄色丝线精心绣制的银杏叶！针脚细密，叶片小巧，正是佟晓梅的手笔！
肖春生猛然想起，几个月前佟晓梅寄来的包裹里，除了资料，还有几条她亲手缝制的、加了厚棉层的特殊“止血带”，她说拆了自己一条旧围巾做的，给全连应急用。
当时他还笑她多此一举，此刻这片染血的银杏叶，却像一枚滚烫的烙印，深深烙在他的眼底！
佟晓梅沉静的眼眸、书库飘落的银杏书签、子弹壳底座的“谢”字、她脚踝上狰狞的伤痕……所有关于她的画面，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涌上心头，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暖流和决绝的力量！
肖春生“叶国华！”
肖春生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
肖春生“听着！我数三下，用尽你吃奶的力气，往前扑！什么都别管！扑出去！把坐标带回去！这是命令！”
叶国华“不！春生！你……”
叶国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肖春生“一！”
肖春生不容他反驳，死死按住他试图挣扎的身体。
肖春生“二！”
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积蓄着所有的力量。
肖春生“三！！！”
在“三”字出口的刹那，肖春生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叶国华向前方相对安全的缓坡方向推了出去！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自己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一步！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瞬间吞噬了一切！刺眼的火光和灼热的气浪如同巨兽的咆哮，猛地将肖春生掀飞！
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翻滚，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所有感官，世界变成一片旋转的血红和震耳欲聋的嗡鸣。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肖春生仿佛看到了幻觉：
一片染着殷红鲜血的银杏叶，从他撕裂的衣襟处飘飞出来，在爆炸掀起的炽热气流和纷飞的泥土碎屑中，倔强地、缓慢地向上飘去……飘向被硝烟熏成暗红色的天空。
那片叶子的轮廓，在血与火的光影中，竟与多年前红星图书馆书库里，飘落在他旧棉鞋旁的那枚金黄书签，诡异地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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