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渡真。”
酒吧的冷气吹在身上。
陈宴礼的手指搭在酒杯上,忽然就笑出了声。
这笑声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心酸,太多难言的阵痛。一时间,甚至连李渡真都能清楚地感知到他周边的痛苦,简直快要把他逼疯。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陈宴礼的名字,在网上甚至都能查的到,尽管消息很少,总结下来也就只知道,他年纪轻轻就成了国诚集团的现任总裁,领航了整个燕京的重工经济。
这样的人生,怎么不成功呢?
这样的人,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又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有些不解地,李渡真被吸引去了注意力,她看向他,微皱着眉。
“先生,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吗?”
“你现在还是燕京大学的在读生?”
简直是答非所问,驴头不对马嘴。
可就是莫名地,李渡真的心里却很紧张。
这是很不一样的感觉。
又期待,又害怕。
期待他也对自己好奇,害怕他也只是好奇。
“是的,先生。”她撩了撩耳边的碎发说道。
陈宴礼的样子看着还想再说什么,却又不知怎地,忽然又住嘴了。
这太拙劣了。
他把手上的酒杯放下,扶了扶镜框,仿佛那个体面的,从不犯错的,却又同时高高在上的,礼貌疏离的精英陈总又回来了。
“这里暂时没什么你需要帮我的了。”
陈宴礼西装革履地坐在那里,形单影只。
他仿佛永远都会是干干净净的,温和也威严。
李渡真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头离开。
她可没时间继续陪他,她还急着下班呢。
生活可不会因为一个人就走走停停。
燕京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她一个地方小县城走出来的孩子,不把自己的时间压缩到最极致,偌大的城市,会容不下她的。
更何况,医院的钱,可不当钱。
她的母亲,还在等她。
“您有新的订单——”
生活,还是要继续。
人生,还是会一样的苦。
下班后,李渡真像往前一样,挤压着自己的休息时间去做代驾,却在凑近的一瞬间才发现,这次的订单人居然会是陈宴礼。
怪不得离酒吧这么近,原来如此。
她核实了下信息,毫不犹豫地钻车上开车。
讲真,李渡真的车技其实不算太好,她只是稳。
从她上车时一上手,陈宴礼就感觉到了。
出于对自己生命安全的考量,他掀起眼帘,淡淡地从副驾看了一眼她。
客观来说,她真的很漂亮,很年轻,很有精力。
可单凭这些特质,是不足以支撑她来被他记住。
真正被他记住的,还是那张脸。
那张肖似妹妹的脸。
和一个与妹妹截然不同的人生。
单亲家庭,母亲瘫痪,江南考生,燕京大学。
太多不可能,加在一起,她反而又成功了。
“谢谢你,陈总,上次如果没有你,事情恐怕会很难解决。”
隧道里没有光,李渡真看不见陈宴礼的神情。
她的注意力全在前面。
“没事,不用道谢。”
他顿了顿,又特意解释了句。
“我只是在帮肖飞,酒吧要是出事儿了,会影响他的盈利。你不用太感激。”
他说的很含蓄,其实是想她不要自作多情。
他担负不起。
陈宴礼其实事后也有听过这一事件的另一版本。
关于那个男人,针对李渡真的另一版本。
据肖飞所言,最初的那个猥琐男,要纠缠的人其实并不是李渡真,他看上的是另一个更年轻的服侍生,是李渡真一次次地为小姑娘挺身而出,才最后被他针对。
说实话,她这样的性格,他很欣赏。
可她的手段,又实在太表面。
并不入流。
蛾子再像,都不会成为蝴蝶。
“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工作?”陈宴礼垂下眸,不知在想什么。
“当然想,陈总,我是真的很缺钱。”李渡真一边留意着前方,一边注意着满足顾客的情感需求。
陈宴礼是个物质充裕的人,他的含蓄情绪,他的需求渴望,几十年以来,全部倾注在自己的妹妹身上了,以至于,他到最后,都忽略了自己。
如果当年陈家没有收养陈怡,她又会怎么办?
会和李渡真一样为生活而早晚奔波吗?
陈宴礼都不敢想,他不想她这么累。
因为他们已经相识。
车子还在行驶,他闭上眼,太阳穴在隐隐作痛。
他的异样,李渡真是第一时间发现的。
她悄无声息地放慢了车速,轻声问道:
“你还好吗,陈总?”
——你还好吗,哥哥?
——不好,一点都不好。
“我还可以,不用担心。”
陈宴礼摘下了眼镜,镜框搭在手上,半眯着眼。
他永远不会说真话。
路灯照亮了他的侧脸,他漫不经心地问,“你当时,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工作?”
像是没预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样,李渡真被惊的浑身一颤,叹了口气后才回答,“因为没钱,太穷。”
因为肖飞的酒吧给的钱比别人更多,而她太穷。
就这么简单。
“怎么?陈总这是想要做慈善?”李渡真故意和他开了个玩笑,两人的眼睛短暂对视了一秒,她立刻改口,“陈总是好奇我什么?”
这个玩笑,他好像并不喜欢。
那这就是冒犯。
她尴尬地舔了舔嘴唇,有点心慌意乱。
可偏偏陈宴礼这时候又开了口,声音温柔且平和,“有很多。我很好奇,在你帮了苏箐,引火上身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后悔过?”
苏箐就是那个更年轻的服侍生,又漂亮又纤弱。
遇到危险时,也只会蜷缩在自己的窝里,让别人替她出头。
这样的性格,付出和回报不会成正比。
所以李渡真,你帮她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
又到底是为什么,凭什么,认为后果可以承担?
还是太年轻。
陈宴礼暗自定义。
“是个好问题,”李渡真还真严肃地想了想后才回答,“说不后悔肯定不现实,但帮她的那一刻,我是切实感受到了快乐,因为我正在被需要,那就足够了。”
“如果她不需要呢?”就像现在的陈怡一样,无论他多么想帮她,她都只是想把他推得更远。
那般真情实感,那么冷漠无情。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是她?还是他?
“如果她不需要,那她就不会向我求救了。”李渡真长长的眼睫毛颤了颤,她脑里又想起了陈宴礼那天晚上砸酒瓶的模样。
他那时,到底是要帮她呢?
还是要借她之名帮他自己?
最好是后者,毕竟回报也是要资本的。
“所以陈总,你这个假设,它根本就不成立。”
恰好是红灯,李渡真掐着点转头和他面对面。
陈宴礼那时也在看她,眼神放空。
他还在思考。
这个回答,他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只是在思考,回忆着陈怡的一举一动,抽调着自己所有的情绪去体验她。
她破碎的太过安静,于是所有人几乎都忘了她。
除了他。
关心她,爱护她,已然成为了他的习惯。
所以。
陈怡那天临走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她每次面对贺文时,那么委曲求全,为什么?
她的眼睛明明告诉他,她还有好多话还没告诉他,那又为什么一次次地推开他,抗拒他?
她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陈宴礼觉得,他得和她再见面。
他必须要知道,他的妹妹身上到底是什么降头。
至于李渡真。
车子驶过红灯。
“美术馆的工作,你记得考虑一下。”
猝不及防的,冷不丁地,陈宴礼笑了。
她忽然明白,她为什么会紧张,为什么会心慌意乱了。
就像吸铁石一样,他永远都有吸引力,但轻易又不会让你真的突破他的边界,甚至很难感知到,你并没有真的被他接纳。
这太荒谬了,李渡真眨眼睛的频率迅速升高。
“好,我明白了。”
手机上导航的屏幕慢慢灰暗。
车已抵达。
梦也该醒了。
李渡真率先开了车门,等陈宴礼下车后,快速给他鞠了个躬,逃也似的离开了。
心动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突然察觉的。
可她的心动,怎么发生的就那么剧烈。
她不能对他动心,她没那个资本。
所以,她必须要离开,好聚好散。
活着,但不仅仅只是为了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