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云汐伏跪在寒玉阶上，膝盖处已没了痛觉，麻木感如影随形，好似被冰雪彻底侵蚀。 她不敢阖目，唯恐神志一散，便再难撑起脊梁。舌尖抵着那片血玉残片，锋刃割破软肉，血腥味在口中漫开，一丝热流滑入喉间，唤回几分清明。
她睁眼。
雪幕裂开一道影。
玄色绣金蟒纹大氅拂过阶前积雪，来人踏雪而上，足下无痕，唯余雪面微陷。狐裘翻卷，金丝纹边映着雪光，冷辉流转。他立于阶中，未语，只抬手一挥。
玄翊面容冷峻，眸光扫过四周，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当他目光落在蔺云汐身上时，眼神中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孙嬷嬷手中冰桶骤然坠地，水泼雪地，瞬凝成冰。她僵立原地，脸色惨白，退至阶侧，垂首不敢言。
蔺云汐仰头，视线模糊，只觉那人眉目如刻，冷峻深沉，年约志学，眸光却似寒潭，不见波澜。他腰间悬一玉坠，青金为底，赤螭盘绕，首尾相衔，血纹蜿蜒，自玉心透出，如脉搏跳动。
她心头一震。
那纹——与祖父临行前以墨点掌所画，分毫不差。
她曾以为此生再难见此纹，更未想竟现于六皇子腰间。
玄翊俯视她，目光沉静，似在估量一物成色。
“听闻蔺府嫡女三岁辨百草，七岁解《药典》，”他开口，声如寒玉相击，“本宫倒是缺个辨香识药的女史。”
蔺云汐未动，未应。她知此言非恩典，而是试探。若她顺势叩首，求为奴婢，便落了下乘；若拒之，便是不识抬举，立时便可再加罪名。
她缓缓吸气，寒气刺肺，却令神志更清。
“殿下谬赞。”她咽下喉间的血沫，额头抵在雪上，齿痕在唇上绽成红梅，“若奴婢说方才嬷嬷所泼冰水，掺了曼陀罗花汁，可抵得过半条贱命？”
玄翊眉梢微动，冲她勾了勾手指。
蔺云汐继续，“此物无色无味，遇寒则凝，若人本有心疾，或体虚血寒，一经浸透，血脉凝滞，半刻之内便可昏厥，一日后七窍渗血而亡。表面看，是受刑致病，实则——”
孙嬷嬷浑身一抖，膝行后退半步。
玄翊仍不动，只眸光微转，落在她脸上。
“你如何知晓？”他问。
“曼陀罗汁遇铁则泛青，方才冰水泼下，锁链接水处有微光泛起，极淡，非细察不可见。”她顿了顿，“且我舌有旧伤，尝得出一丝苦中带腥之味。”
玄翊沉默片刻，悠然道：“活着才是本事。”
蔺云汐抬眼，直视他：“若只为活着，殿下不必亲至。一道旨意便可赦我。可殿下亲身至此，说明奴婢尚有可用之处。”
玄翊眸光微凝。
她不退反进：“此刑非罚罪婢，乃灭口。若真欲治我，早可杖毙于掖庭。若奴婢体寒诱发心疾，便是病亡，死得无声无息。”
风掠过檐角，铃声轻响。
玄翊忽然轻笑，鎏金护甲划过她凝霜的下颌，在苍白的肌肤上刻出血线。“聪明人该装作不识毒物，如此方能活得长久。”他指尖力道骤重，逼得她吐出那枚带血的残玉，“就像这块周王室失传百年的血玉珏，太通透……可是要折寿的。”
孙嬷嬷伏地叩首，额触雪地，不敢抬头。
蔺云汐仍跪于阶，冷透的身子终于不再颤抖。
她眼中的景物忽然模糊起来，玄翊，玄金蟒纹大氅在风雪中忽近忽远，玉坠隐入雪幕。她忽觉，此人非来救她，而是取她。
取她之智，取她之识，取她之命而不令她自知。
她缓缓低头，左手撑地，指甲在寒玉阶上划下一痕。
不是名字。
是一纹。
螭纹。
首尾相衔，如环无端。
她记得祖父说过：“此纹一现，蔺氏后人，当知归处。”
可如今，这纹在玄翊身上。
是巧合？
她指尖凝血，顺着石纹滑落，如一线红脉。
玄翊行至阶顶，忽顿步。
他未回头，只道：“若身大好，可去直殿监候召。”
孙嬷嬷颤声欲言，却被一旁侍卫以目制止，只得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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