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鸾驾环佩之声,金铃轻震,踏碎雪上薄冰。玄翊神色微敛,忽将大氅覆于蔺云汐肩头,遮住她单薄身躯。他指尖掠过她袖口,顺势将那枚残玉收入怀中,温热吐息拂过耳畔:“重华宫的雪会吃人。想要活着查清震国公案……”话音微顿,指尖压上她心口,隔着衣料传来灼痛,“就把你的胆识,淬成见血封喉的刃。”
贵妃鸾驾停于十丈外,楠木车辕碾过积雪,发出沉闷裂响。执刑嬷嬷慌忙叩首,铜盆倾倒,冰水泼洒成片冰花。宫灯列阵,照得雪地通明,映出蔺云汐脸上未干的血痕与唇边微颤的纹路。
“翊儿这是在做什么?”寰贵妃启唇,声若蜜酿,抬手却已掐入玄翊臂膀。鎏金护甲泛着冷光,嵌入少年皇子的衣袖,留下几道深痕。她缓步前行,十二对宫灯随行,珠翠轻摇,裙裾拂雪无声。
玄翊从容行礼,狐裘领口东珠轻擦贵妃护甲:“儿臣见听闻这丫头识得百草,正适合送往司药局试药。”他眼尾扫过蔺云汐,暗含警告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
“翊儿越发会疼人了。”贵妃忽而轻笑,鬓边金凤衔珠簌簌晃动。她俯身,染蔻丹的指尖捏住蔺云汐下颌,力道渐重,皮肉微陷,“本宫记得,震国公夫人出自黄岐世家,最擅调香?不若送去敬事房学些规矩,再来琼华宫侍奉。”
敬事房三字出口,蔺云汐脊背一僵。宫女入此地,名为习礼,实则幽闭,以蒜末塞体缝合,是同宫刑同等的次死之刑。她喉间一甜,寒毒骤发,气血逆冲,猛然咳出一口血沫,正溅在贵妃云纹锦鞋之上。
那血初时鲜红,转瞬渗入金线,竟化作暗紫,如墨浸绸,缓缓晕开。
“娘娘!奴婢不是有意的!”蔺云汐挣扎欲跪,却被掌事太监赵福安一脚踹中胸口,整个人跌入雪中。鬓间素银簪子应声折断。
“放肆!”赵福安枯手掐住她后颈,铁甲护掌扬起,一记耳光劈下,耳畔轰鸣如雷。他声音尖利,穿透风雪,“冲撞贵妃銮驾,还敢狡辩?”
蔺云汐以手撑地,指节冻裂,血珠滴落雪面,绽成点点红梅。她喘息未定,又咳出一口血,紫痕更深,蜿蜒如蛇。
“娘娘明鉴……”她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奴婢愿往敬事房领罪……”
“聒噪!”第二掌再度落下,她头颅偏转,唇角破裂,血混着雪沫滑入颈中。赵福安踩住她垂落的长发,朝侍卫怒喝:“没眼色的东西,还不拖去慎刑司!”
玄色官靴踏雪而近,两名侍卫上前架起她双臂。织金裙裾在雪中拖行,留下蜿蜒血痕。就在她被拖行之际,左手无意识在雪地上划过,留下几道歪斜刻痕——半枚螭纹,墨线勾勒,正是玄翊腰间玉坠纹路的一半。
“赵总管当差愈发精进了。”玄翊开口,声不高,却令赵福安身形一滞。
赵福安倏地矮了半截身子,将贵妃视线遮严:“殿下折煞奴才,实在是这丫头冲撞贵妃,罪不可赦……”眼角余光瞥向玄翊,只瞧他漫不经心轻转玉扳指,蟒袍下摆扫过雪地暗纹。。
“翊儿可是心疼了?”贵妃冷笑,鎏金护甲划过鬓角珠翠,忽地倾身露出凝脂般的皓腕,宫绦上缀着的九鸾衔珠佩叮咚作响,那截皓腕内侧隐约可见青紫掐痕,想必是昨夜父皇临幸时留下的印记。
玄翊喉结微动,垂眸不语。睫毛低垂,投下一线暗影,掩去眸中锋芒。
贵妃染着丹蔻的指尖挑起他下颌,力道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本宫瞧着那件狐裘倒是可惜,原是西域进贡的银狐皮子,十年方得一张……”眼波流转间,朱唇轻启呵出白雾,却教人脊背生寒。
玄翊不退不避,反将手臂轻扶上她垂落的手腕,掌心摩挲她腕上玉镯,温声道:“凡物皆可弃,唯娘娘容颜不可轻负。”话音未落,已向身后随侍太监阚清递去一瞥。
漆盘托起,琉璃盏置于盘中,内盛半盏幽蓝药液,光流转动,似有星火浮沉。
玄翊将漆盘呈至贵妃面前,指尖轻点盏缘,“此药名‘刹那芳华’,采极北寒潭冰髓,三十六日方成一滴。可保娘娘芳龄永驻。”
贵妃凝视琉璃盏,眸光微闪。她身侧宫女会意,伸手欲接。
“此药需以晨露调服,避火气,忌荤腥。”玄翊继续道,语气温软,“若娘娘信得过儿臣,每日辰时,儿臣亲来奉药。”
贵妃指尖轻抚盏身,忽而抬眼,直视玄翊:“翊儿何时也学会讨本宫欢心了?”
“儿臣不敢。”玄翊退半步,躬身,“唯愿娘娘安康,六宫清宁。”
贵妃默然片刻,终将丝帕轻扫过玄翊面颊,香风拂过,留下淡淡暖意。“本宫乏了。”
“儿臣恭送贵妃娘娘。”
鸾驾启行,宫灯渐远,雪地上只余一行深浅不一的车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