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丈开外的宫墙下，慎刑司的刑房门被铁索拽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蔺云汐被两名狱卒拖行而入，织金裙裾在青石地上磨出暗红血痕，发丝凌乱地覆在脸上，额角磕破处渗着血水。她双腕被麻绳反绑，勒进皮肉，指节因失温与剧痛而痉挛。牛皮靴底碾过她散落的长发，力道沉重，似要将她钉入地缝。
“罪婢蔺氏，惊扰銮驾，奉贵妃懿旨，杖三十，以正宫规。”女官立于案前，声冷如铁。
蔺云汐未应，唇齿间仍含着那片残玉，舌尖抵住锋利边缘，借痛意维持神志。她被按上长凳，脊背裸露，旧伤未愈，新创叠生。第一杖落下，竹板浸过盐水，撕裂皮肉，发出闷响。她浑身一颤，指甲在凳沿劈裂，血珠顺着指缝滴落。
“一。”
第二杖紧随其后，皮开肉绽，血溅三尺。她咬紧牙关，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呜咽，随即被压回胸腔。
“二。”
第三杖落下时，眼前骤然一黑，又猛地亮起——漠北风沙卷着残阳，黄沙如刀，割裂天际。她看见祖父蔺崇山披甲立于残垒之上，银甲染血，白发如霜。西戎骑兵如潮水般涌来，箭雨倾泻。祖父将年幼的次孙护在身后，三棱箭簇穿透护心镜，贯穿胸膛，反将手中虎符奋力掷出，直入火海。
“三。”
第四杖，幻象未散。她看见兄长蔺云濋披甲执剑，率家兵巷战。火舌舔舐梁柱，屋宇倾颓。他怒吼着冲向钦差，却被乱箭射穿肩胛，他望向城头方向，嘴唇微动，似在呼她之名。
“四。”
第五杖落下，火光吞没了整个蔺府。雕梁画栋化为焦炭，曲水流觞蒸腾为毒雾。她看见乳母抱着幼婢冲出侧门，却被流矢射中后心，仆倒在门槛上。侍女春桃抱着药箱欲救火，火舌卷来，将她裹入烈焰。母亲素衣立于正厅，白裙翻飞灰飞烟灭。
“五。”
第六杖至第十杖，连击如雨。她蜷缩在长凳上，冷汗混着血水滑落，背部已无完肤。每一下都像将她从现实抽离，又狠狠掼回记忆的炼狱。她看见父亲战死北疆的奏报送入宫中，皇帝未览，便被内侍转交刑部。三日后，圣旨下达：震国公府私通西戎，满门查抄，族人皆贬为奴籍。
“十。”
第十一杖，她恍惚听见锣鼓声。春日桃花灼灼，柳絮扑肩。她着浅碧春衫，骑马穿行于御苑曲径，手中折一枝青柳，笑语惊飞枝头流莺。五皇子玄竌立于海棠树下，素袍玉带，执扇含笑。两人目光相触。“红杏枝头初照眼，金鞍扶上欲藏肩。偶然拾得垂杨绿，忽在银钗堕马前。”
可如今，宫墙之内，再无他一丝音讯。
“十五。”
第十五杖落下，她口吐鲜血，意识飘离。刑房穹顶裂开，夜空浮现二十八星宿，忽又化作二十八根垂落冰锥，尖端滴血，如泪如露。她以残玉咬破舌尖，剧痛袭来，神志稍清。
血从脊背流下，在长凳上汇成细流，滴入地缝。蛆虫自墙角爬出，攀上她的脚踝，她浑然不觉。
“二十六。”
报数声继续。
“二十九。”
第二十九杖落下，她眼前一黑，又猛地睁眼。刑房四壁渗出猩红，无数血手印在青砖上蜿蜒成河。她看见祖父的头颅悬于西戎战马，兄长的尸身被钉在城门，母亲的素裙焚毁于火海。她想哭，却哭不出声；想喊，却喊不出字。她只能咬牙关，任血从舌尖流下，混着唾液咽入腹中。
“三十。”
最后一杖落下，铁杖坠地，发出巨响。蔺云汐重重跌落刑砖，额头磕在阴沟边沿，冰水渗入伤口。她瘫伏于地，呼吸微弱，四肢冰冷。狱卒解开麻绳，将她拖入囚笼。铁栏落下，锁链扣死。
囚笼狭小，湿冷如冰窟。她蜷缩在角落，背部血肉模糊，蛆虫已爬上脊梁。她睁眼，望向穹顶。冰锥倒影映在石壁上，二十八根，根根滴血。她颤抖着抬起右手，指尖沾血，在石壁上缓缓划下四字：“私通西戎”。
随即，她狠狠抹去，重新写下：“震国公蔺崇山，忠烈殉国。”
血字歪斜，力透石缝。
她闭眼，意识沉入黑暗。最后一念，清晰如刀：
我不能死。
他们得知道真相。
恍惚间，火光再起，映出一人身影。那人立于废墟之中，腰间玉坠轻晃，赤螭盘绕，血纹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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