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她将香包置于裙带之内,紧贴小腹。初时气息微扬,随体温蒸腾,香气渐融于体,不再刺鼻。她闭目感受,腹痛稍缓,心神亦略安。
翌日晨起,她未换裙,只将香包移至内襟。行至直殿监廊下,邱嬷嬷迎面而来,鼻翼微动,忽驻足:“你身上何味?”
蔺云汐低头,嗓音低哑:“回嬷嬷,无味。”
“无味?”邱嬷嬷冷笑,目光如刀,“瞒得过鼻子,瞒不过天理。掖庭贱婢,也配熏香?当自己还是秀女复选?”
身后宫女碧桃哄笑:“哟,罪奴还讲究这个?莫不是想勾引哪位主子?”
蔺云汐不答,只将手垂下,指尖轻抚裙内香包。她知香气仍重,未达浑然之境,须减沉香,增苍术,再试。
夜归,她重研药粉,改用三分苍术、二分白芷、一分艾叶,去沉香,加丁香末少许,取其温中止痛之效。新制香粉色褐,气味沉敛,试置枕下,果觉虫声渐稀。另一包藏于裙带,行走一日,无人再问。
第三日,她于直殿监洒扫,弯腰拾帚时,忽觉裙内香包松脱,跌落砖地。一名宫女拾起,打开细看,嗤道:“这等粗粉,也敢拿来装模作样?”
蔺云汐上前,伸手欲取。
宫女却扬手一抛,香粉洒落尘埃,随风散去,如她昔日的尊严。
“还你。”宫女冷笑,“省着点用,这香草,够你熏到死。”
她蹲身,以指拢灰,残粉沾于指尖,黑褐如泥。她未怒,未争,只将指上余粉轻轻抹入袖中。那粉末粗糙,却承载着她仅存的体面。
夜深,她独坐草席,取出韩嫣所赠布包,将最后几茎香草取出,细数——艾叶三茎,苍术两块,白芷一片,丁香末不足一钱。她知,此物耗尽,再无来处。
她以碎瓷重碾,手法更细,粉末如尘。再缝新囊,针脚密实,藏于裙带深处。此次不求香气外显,只求内敛遮秽,如人藏恨,不露锋芒。
她将剩余香粉分作两小包,一置枕下,防虫驱湿;一藏袖中,以备不时。动作极轻,如藏密信,如藏心事。
数日后,她晨起更衣,忽觉腹中空乏,月信将尽。裙内香包已湿,气味混杂,然无一人再斥她“秽乱”。邱嬷嬷巡房时,仅扫一眼,便转身而去,脚步未停。
此刻,香粉已初见成效。
然她亦知,此非长久之计。沉香难觅,香草将尽,若无新材,终将暴露。她忆起直殿监每日午时焚香,乃宫中配发之“宁神香”,气味沉厚,可压百秽。她曾见小太监更换熏炉,香屑倾入铜鼎,余渣弃于后巷。
她决定,去捡那香灰。
次日午,她借洒扫之名,伏于后巷墙根。小太监倾倒香灰,她待其走远,即上前以布帕裹取残屑。灰中尚存微香,夹杂木炭与药渣,她捧回陋室,筛去粗砾,得细末少许。
她将香灰与自制药粉混匀,再添半片干艾叶,重新封入香囊。试用一日,气息几不可辨,如无物。行走廊下,连最挑剔的宫女也未皱眉。
她低头凝视掌中香包,布面粗劣,针脚歪斜,然内中所藏,却是她于污浊宫掖中,为自己守住的最后一寸洁净。也为了告诉自己——她还活着,她还未被彻底吞噬。
风自窗隙吹入,烛火微晃,映出她指节上的冻疮与裂口,指甲断裂,掌心布满老茧。她将香包贴于心口,片刻,再藏入裙带。那一点温热,如心跳。
此时,门外脚步声近。
她未抬头,只将手缓缓收回袖中,脊背挺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