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轻响,一道身影悄然入内。夜风自缝隙钻入,吹得案上残香微颤,灰烬簌簌而落。蔺云汐正将最后一撮香灰封入布囊,指尖微颤,却未抬头——她早已听出那脚步声,轻而熟稔。
来人立于席前,呼吸微滞,良久方低声道:“是我。”
声音如针,刺破寂静。她这才抬眼。韩嫣立在窗隙透入的微光里,青缎披风半旧,袖口磨得发白。月色斜照,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眉间凝着一层难以言说的倦意。两人对视片刻,无须言语,蔺云汐已知其来意。
她不是为闲叙旧情而来。
韩嫣蹲下身,动作极轻,她从袖中取出一方油纸包,轻轻置于草席之上,指尖微顿,“新晒的苍术、白芷,还有半片川芎。”她声音压得极低,几近耳语,“够你再制三囊。”
蔺云汐指尖抚过纸包,触感干燥,药香微透,带着阳光晒透后的暖意。她未谢,只问:“你怎得空来?”
韩嫣垂眸,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仿佛唯有痛楚才能让她保持清醒。“内务府点了我的名,五日后入华清宫,侍奉……六皇子。”
屋内一时寂静,连风都仿佛凝滞。蔺云汐脊背绷紧,伤处隐隐作痛,旧杖伤在夜寒中泛起酸麻,却未动分毫。她早知宫中规矩——皇子年及十五,必有启蒙侍女,由内务府择良家女充之,事毕即出,不录名籍。然亲闻于韩嫣之口,仍如钝刀割心。
“你……可愿去?”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叶落。
“愿与不愿,由不得我。”韩嫣苦笑,唇角微扬,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家父已递了谢恩折子。若拒,恐累及族中子弟前程。”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我若抗命,便是不孝;我若顺从,便是自毁。”
她抬眼望向蔺云汐,眸中泛起水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我非不知羞耻。然一入此门,便如牲器,诵《玄女经》,习合欢礼,只为一人启身识情。你说,我与你,谁更下贱?”
蔺云汐喉间一紧,终未答。她知韩嫣出身书香门第,先祖为前朝大儒,自幼诵诗书、习礼乐,七岁能赋诗,九岁通音律,曾是京中贵女争相结交的才女。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要跪在冷殿之中,背诵那些不堪入耳的经文,学习如何取悦男子?
然宫规如铁,命如草芥,纵心如刀绞,亦只得俯首。
她忽然想起幼时,两人在府中梅园读书,韩嫣执卷轻诵《诗经》,声如清泉;而她倚树听风,笑言:“他日若你嫁人,我必赠你一炉合欢香。”如今香未成,人已碎,那笑语竟成谶语。
“你既入华清宫,便不能再常来。”蔺云汐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掖庭耳目众多,你若频频探我,反招祸端。”
“我知道。”韩嫣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瓶身微凉,釉色青白,与寻常药瓶无异,却重若千钧。她明白,此物非轻易可得。太医院配发的生肌散,专治杖伤溃烂,寻常宫婢求之不得,韩嫣能携此入掖庭,必是冒了大险——或贿赂守门太监,或借药童之手暗中调换,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蔺云汐接过瓷瓶,指尖触到那微凉的釉面,心中忽如潮涌。她抬眼看向韩嫣,目光复杂,终化作一声低叹:“你如此待我,若我幸能出去,必报你大恩。”
韩嫣凝视她良久,忽伸手抚其鬓发,指尖微抖,“你我自幼相识,你为贵女时,未曾弃我;今你落难,我又岂能袖手?”她声音轻颤,“只是往后相见,难如登天。你若需药、需信、需人传话——只管托付香纹。”
“香纹?”
“你制香有法,气味浓淡、配伍轻重,皆可暗藏讯息。”韩嫣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若我遣人送药,药包外以红线三绕,便是无事;若绕五圈,便是宫中生变。你若回信,可于香粉中添丁香少许,我自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