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窗，吹熄了华清宫偏殿最后一缕烛火。黑暗如墨般倾泻而下，将整座宫殿吞没在寂静之中。韩嫣仍睁着眼，躺在冰冷的床榻上，指尖压着鬓角未干的泪痕。窗外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她微颤的睫毛，却吹不散心头那团沉甸甸的阴云。
她记得自己说过“风来低头”，可低头之后呢？心是否还能跳动，魂是否还能留存？她不知。她只知明日便是教引之期，命悬一线，不容差错。这一夜，仿佛是她人生中最后的喘息，是深渊边缘的一次驻足。她不敢闭眼，怕一合眸，便坠入无边噩梦；也不敢起身，怕惊动了这死寂中的某种预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鼻尖泛酸，喉咙里像塞着一块冰凉的石头。她曾以为，只要听话、顺从、不惹是非，便可平安终老。可如今，她终于明白，有些命运，不是顺从就能躲过的。
天未明，宫人便来唤她起身。脚步轻得像猫，却重重踩在她心上。铜盆里的水冒着微弱的热气，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眉如远山，眼似寒星，唇色淡得几乎不见。她默默梳洗，动作机械而精准，仿佛早已演练千遍。可指尖触到发簪时，终究微微一颤。
李嬷嬷亲自前来，查验她对《玄女经》的背诵。韩嫣垂首立于堂前，双手交叠于袖中，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知道，今日若错一字，便可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深宫角落。
“天地交泰，阴阳和合……”她启唇，声虽微颤，却一字未错。每一个字都像刀刻在舌上，又似针扎入心。她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绣鞋前那一寸青砖，仿佛那里藏着她的命途。
李嬷嬷冷面不语，又考她侍寝规矩，问及更衣、奉茶、避讳诸项，她皆应答如流。每答一句，她的心便沉一分。这不是学问，而是枷锁，是将一个女子的灵魂一点点碾碎，重塑成他人所需的模样。
最后，嬷嬷执铜镜照其面，见妆容素净、鬓发齐整，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黛，方微微颔首。
“今晚，你当值。”
韩嫣低头，指尖掐入掌心，以痛自持。她想问一句“为何是我”，可话到唇边，终究咽下。
日影西斜，校场鼓声渐歇。玄翊卸下铠甲，额上汗意未消，正与诸子弟谈笑。少年意气，挥斥方遒，他一身玄色劲装，肩背挺直如松，眉宇间英气逼人。有人提议：“六哥，今日操练辛苦，不如去酒肆喝一杯？”玄翊正欲应允，忽见七皇子玄竍立于阶下，朝他连连挤眉弄眼，神色诡秘。
他不解其意，只当玩笑，未予理会。
此时靖王步入校场，披风猎猎，目光沉稳。他望向玄翊，道：“今日训练已毕，你且回宫。”玄翊拱手：“二哥，我已应约饮酒。”靖王轻叹，拍其肩道：“六弟，你该回宫了。今日有安排。”玄翊仍不解，玄竍在旁摇头叹息，终低声道：“六哥这学问都学到不识人间了。”
玄翊一怔，转头看向弟弟，却见他一脸“你竟还蒙在鼓里”的神情，顿时心头一跳。
靖王见状，忽笑：“你既不知，便是时候到了。”他顿了顿，语带深意，“你已年及束发，也该明白何为‘教引’。”
玄翊闻言，面色微红，眸光一动，似有所悟，却未再言。他忽然想起前几日父皇意味深长的叮嘱，宫人悄悄送来的香囊，还有那些避而不谈的“成人之礼”……原来，今夜便是。
他默默转身，随内侍回宫，步履渐缓，心绪微澜。他自幼习武读书，心性沉稳，可此刻却如擂鼓般纷乱。他不知自己该期待，还是该畏惧。如今要他面对一个陌生的宫女，完成一场注定无法回避的仪式。
夜幕垂落，华清宫偏殿烛火重燃。烛光摇曳，映得窗棂如鬼影婆娑。韩嫣立于屏风外，手中紧握一方素帕，指节泛白。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声，如鼓点般敲击耳膜。她努力呼吸，可气息却短促而紊乱，仿佛肺腑被无形之手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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