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只觉胸中闷痛，似有荆棘缠心。她曾是书香门第之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如今却连一碗药都不得自主。而叶婉清，不过一寒门孤女，竟得玄翊亲授书房之职，夜夜相伴。她想起贵妃白日之语：“你不如她清丽，却妄想争宠？”那话如刀，剜开她最后一丝体面。
宫灯摇曳着将玄翊的影子拖成长廊，檐角铜铃在暮春寒气里零落作响。自从琼华宫请安后，叶婉清便称着了风寒，闭门不出。玄翊几次召她也是称病退却。今夜他推开的雕花门内，叶婉清独坐八角琉璃灯下，烛影摇曳中素色单衣更显飘零，腕间赤金镯子空悬半寸，愈发衬得青紫肿胀。
"咳症可平歇了？"暗云纹锦靴碾过青砖缝隙，鎏金缠枝香炉腾起的檀雾被指节搅散。他托起她欲藏的手腕，掌心温热贴上冰凉指尖。
她欲抽回，却被他按住。玄翊掀开她袖口，见手腕红肿未消，又见她起身时步履微滞，眉头一皱：“可是伤在何处？”
叶婉清垂眸间金步摇轻晃，水红流苏扫过玄翊手背，退却时却被鎏银护甲钩住袍带。玄翊反手扣住玉镯，薄绢衣袖滑至臂弯，露出寸寸淤青。鎏金护甲挑开第二重素纱衣襟时，铜雀衔珠帐勾突然坠地，碎作满地寒星。
二十道杖痕如妖冶藤蔓在雪背绽放，紫红斑驳处泛着溃破的血珠。玄翊执玉滚轮的手悬在半空，忽听得漏夜寒风掀开茜纱窗，三更梆子正敲到第七声。
叶婉清摇头：“不碍事。”
“谁？”
“是……是奴婢奉茶时不小心翻了手。”她低声道，“娘娘碍于宫规……已是轻罚。还赐了厚赏以示安抚。”
玄翊沉默良久，殿内烛火轻摇，映得他轮廓深邃如刀刻。铜鹤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龙涎香缠绕着夜风，拂过垂帘。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微颤地解下腰间那条玄色螭纹蹀躞带，玉扣轻响，如叩心弦。绛红罩衫自他肩头滑落，轻轻覆上叶婉清单薄的肩头，衣料柔软如云，却似裹着一团灼烫的火。
“贵妃遣人连夜改的针脚，”他低语，声音沙哑如秋叶扫阶，“如今倒成了烙铁。”
叶婉清指尖一颤，未敢抬头。那衫子尚带着他的体温，也带着贵妃指尖的余温——她仿佛能看见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在灯下穿针引线，一针一线，皆是无声的占有。她垂眸，望着菱花镜中两人交叠的身影：他高冠广袖，眉宇间冷峻如霜；她青丝散乱，唇角残红未拭，像一幅被风撕裂的仕女图。
“妾听闻贵妃精于骑射，”她轻启朱唇，声音如丝如缕，似试探，又似自嘲，“当年代殿下猎得白狐，连陛下都赞她‘巾帼不让须眉’……”
话尾湮没在突如其来的亲吻里。
玄翊猛然俯身，吻如雷霆骤降，不容抗拒。他的唇带着薄茧的指节扣住她后颈，力道几乎要将她揉碎。叶婉清猝然睁眼，只看见他紧蹙的眉心与眼底翻涌的暗潮——那不似情欲，而是压抑已久的痛楚与挣扎。她尝到了血腥味，是他咬破了自己的唇，血珠渗入齿间，混着他鬓边苏合香的幽冷，竟生出一种近乎悲怆的缠绵。
贵妃当然精于骑射。
他脑中闪过雪原上那一幕：银装素裹，猎旗猎猎。她一袭红袍策马而来，弓开如满月，箭出如流星，白狐应声而倒，雪地溅起一朵猩红之花。那时他不过十二，她十七，她回头一笑，眉心一点朱砂，如雪中红梅。
第一次去狩猎，是她引马探路；
第一次踏雪宫外，是她为我披氅；
第一次去护国寺祈福，是她陪我在佛前跪了整夜……
许多第一次，都是与她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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