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殿监偏院,屋檐漏雨,地上摆着几只破陶盆接水。蔺云汐蹲在阶前,将晒干的艾草铺在竹席上,指缝沾满泥垢。两个小太监躲在柴垛后低声说话:“尚宫局的姑姑们嫌咱们身上味重,连茶水都不肯递。”
“听说前日浣衣局的婆子路过,捂着鼻子骂晦气。”
她未抬头,只将艾草翻了个面。入掖庭三月,她早知此处是六宫最卑之地,湿虫横生,药石不达,连宫婢都避之不及。可人活一口气,纵在泥中,也不能任人踩踏。
待到夜深人静,她取出韩嫣前日送来的苏合香,又翻出苍术、白芷,细细碾成粉末。布是旧衣撕的,针线是针工局捡来的残线,她用碎布缝了拇指大的香囊,针脚细密,不留毛边。
次日扫帚架上,多了个青布小包。蔺云汐将捣碎的香料缝进布囊,外裹一层薄纱,挂在扫帚柄上。湿扫过后,霉味淡了,连邱嬷嬷路过都顿了顿,鼻翼微动。
“谁在这儿弄香?”她皱眉问。
宫女们低头不语。有人瞥向蔺云汐,见她正低头缝补旧衣,针线细密,神情平静。
“大小姐倒会装勤快。”邱嬷嬷冷哼一声,却没再责罚。她袖口沾了潮气,近来总被内务府的人笑话身上有味,今早那股清气入鼻,竟让她多吸了两口。
蔺云汐不答,只将另一只香包塞进扫帚柄深处。
三月初天阴,细雨如丝,宫墙青苔泛亮。叶婉清从昭宁阁方向走来,脚步虚浮,面色苍白,扶着墙根缓行,额角渗着冷汗。
韩嫣不动声色上前,轻声道:“婉清姑娘,你脸色不好,可是身子不适?”
叶婉清勉强一笑:“无事,只是昨夜未眠,有些头晕。” 韩嫣目光微敛,“若真不适,不如请太医看看。宫中规矩虽严,但病体误事,反为不敬。”
叶婉清摇头,声音低如蚊蚋:“我身份卑微,怎敢轻易惊动太医……”
韩嫣轻叹:“你我皆是宫人,何出此言?我倒认识一位懂医理的宫女,此人说来你也认识,当初同我们一起曾在储秀宫为秀女的蔺云汐……后来的事想必你也听说。”
“是她。”叶婉清犹豫片刻,终于点头。
当夜,叶婉清兜了个大圈,混在洒扫宫女中来到直殿监后巷。巷子狭窄潮湿,墙皮剥落,唯有尽头一盏油灯摇曳。她站在门前,心跳如鼓。
门开了一条缝,屋内昏暗,只点着一盏油灯。叶婉清坐下时手抖得厉害,脸色发白。
蔺云汐不动声色,引她往角落走:“你脸色不好,可是夜里没睡?”
叶婉清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我……月信迟了十二日。”
蔺云汐眉梢微动,未说话,只轻轻搭上她腕脉。三指按定,脉来滑数,如珠走盘。蔺云汐摇头,“先调一下气血,若十日不来再想办法。”
叶婉清手指发抖,“可……可若是……”
蔺云汐打断她,声音极轻,“避子汤若真失效,太医早该察觉。先稳住,别让人看出破绽。”
叶婉清咬唇,眼眶微红。她知道宫规——未娶正妻前有孕,便是死罪。她不敢想,若玄翊知道,会如何处置她。
叶婉清点头,现下别无他法,匆匆离去。
次日,邱嬷嬷去内务府领月例,回来时袖口挂着个小布包。她见四下无人,悄悄解下闻了闻,眉头舒展。次日扫殿时,她故意将扫帚搁在掌监卜子安必经之路。果然,掌监太监路过,鼻翼一动,停下脚步。
“这是什么味?”
“扫帚上的。”邱嬷嬷装作才发现,“不知哪个懒货挂的,兴许是遮味的。”
卜子安伸手取下香包,翻看两眼,又凑近闻了闻。草木清气中带着一丝辛香,不冲不腻,竟让他多日头疼缓了几分。
“谁做的?”
“……听说是蔺家那个。”邱嬷嬷含糊道。
卜子安眯眼:“让她多做几个。浣衣局那边霉气重,若能除净,算她一功。”
邱嬷嬷应了,转身便去寻蔺云汐,口气却仍硬:“掌监要香包,你赶紧做,别以为这是恩典。”
直殿监中,蔺云汐将最后一包香料缝好,放进竹匣。卜子安已派人来取,说要送去浣衣局试试。她知道,这香包若真能除味,她便有了立足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