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清浑身一震,眼泪砸在纸条上,墨迹晕开一点黑。她知道蔺云汐说得对。可人有时候不是不知道对错,而是舍不得。她舍不得那点温存,舍不得那夜他替她掖被角的手,舍不得他唤她“婉清”时的语气,像风拂过竹林。
她想起小时候总听姨娘说:“男人的话,听听就好,别当真。”
可玄翊不一样。他记得她怕冷,总让内侍多加炭盆;她咳嗽,他会亲自翻医书;她绣坏一幅帕子,他笑着说:“无妨,我留着。”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配不上他。可当他说“你性子静,像春水初融”时,她真的信了——信自己也能被珍重。
“我知道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谢谢你,云汐。”
回到西厢,她锁了门,从妆匣底层取出那方素帕,将药方包好,放在烛火上点燃。火苗窜起,纸边卷曲发黑,她盯着它烧成灰,落进铜盆。灰烬飘起,像一只死去的蝶。
然后她翻出一条旧布带,宽而结实,是早年练舞时束腰用的。她解开裙带,对着铜镜看自己小腹——已微微隆起,指尖抚过,温热的,像藏着一团火。
“你要活着……”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哭腔,又带着笑,“娘不让你走。”她咬牙缠上布带,一圈、两圈、三圈,越勒越紧。额角渗出冷汗,呼吸发闷,可她不敢松。
外头传来脚步声,是韩嫣的声音:“婉清这几日总不见人影,可是身子还不利落?”
叶婉清迅速系好外衣,打开门,勉强一笑:“多谢韩姐姐挂念,只是夜里睡不安稳,白日便懒动。”
韩嫣打量她一眼,见她面色苍白,眼下发青,便道:“你若真不适,不如去太医院挂个号。虽说是宫婢,可六殿下近来待你不同,也不至于连个太医都请不动。”
“不必了。”叶婉清摇头,“殿下日理万机,我这点小恙,哪敢惊动。”
韩嫣没再说什么,只留下一碗燕窝走了。叶婉清端着碗,闻着那甜香,胃里却一阵翻搅,差点呕出来。她强忍着,将燕窝倒进盆栽,又用水冲了碗,放回原处。
夜里,玄翊看完折子,召她去昭宁阁奉茶。她进门时低着头,双手捧盏,动作稳当。玄翊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瘦了一圈,眉心微皱:“你近来脸色不好,可是宫里事多?”
“回殿下,只是春气不稳,夜里有些咳嗽,已请人煎了药,不妨事。”她低声道,不敢抬头。
玄翊嗯了一声,没再问。他提笔批阅,墨迹在纸上划出几道重痕。叶婉清垂手立在帘外,手悄悄抚过腹部,布带勒得肋骨生疼。她不敢久站,可也不敢先退。直到玄翊搁笔,挥了挥手,她才缓步退出。
叶婉清回到西厢,对着铜镜解开束腹带。小腹已微隆,她指尖抚过,又将带子缠紧两寸。指甲因用力泛白,额角渗出冷汗。
外头传来宫女低语:“六殿下今晚召韩娘子侍寝。”她猛地一颤,胃中翻涌,俯身干呕,打翻了桌上药碗。
她扶着桌角站起,取来靛青布,将裙裾染深。宫女们私下议论:“叶娘子近来气色不好,怕是得了郁症。”
叶婉清站在帘外,手抚着小腹,指尖冰凉。她知道,从今往后,她的一举一动都得算准分寸。她不能吐,不能晕,不能露出半点破绽。她必须像从前一样安静,一样顺从,一样……无足轻重。
待到玄翊睡去,她又呕了一次。她跪在床边,额头抵着冰凉的砖面,喘着气。窗外月光斜照,照见她手腕上那串碧玺珠链——玄翊送的,如今却像一道枷锁。她慢慢解开,放进妆匣底层,盖上丝绒。 明日她还得去奉茶。
叶婉清在西厢房里坐到天亮,掌心贴着小腹,指尖压着脉门,一遍遍数着那滑动的节律。她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只知那跳动越来越清晰,像一颗石子沉在水底,却不断往上浮——不是下沉,而是挣扎着要破水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