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赛决赛现场,空调嗡嗡作响,却驱不散礼堂内凝重的空气。柯瑾年站在反方辩手席上,白衬衫的袖口已经湿透,紧贴着腕骨。他握笔的手指节发白,笔记本上写满的论点被一道道横线粗暴地划去。
"反方三辩,请做最后陈述。"主持人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柯瑾年站起身,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却发现镜片上蒙着一层雾气。三十分钟前对方辩手抛出的那个刁钻问题仍在脑中嗡嗡作响——他竟找不到反驳的论点。这是十七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
"我...反方认为..."他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逻辑链条在脑中碎成断片。观众席上传来窃窃私语,像无数小针刺在后颈。最终,他机械地重复了队友已经说过的观点,声音越来越小。
评委席上,主评委遗憾地摇了摇头。
颁奖环节,明德高中只拿到亚军奖杯。柯瑾年站在队伍最前方,接过奖牌时手指微微发抖。他听见观众席某处传来一声清晰的嗤笑,不用看也知道是邻校的死对头林骁。三年来两人在各种比赛中交锋无数次,这是柯瑾年第一次输给他。
回校的大巴上,队友们小声讨论着失利原因。柯瑾年独自坐在最后排,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雨水开始拍打玻璃,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失常,那些论点明明准备得很充分。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父亲发来的消息:「听说比赛结果了。回家讨论原因。」
每个字都像一块石头压上胸口。
"喂。"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伴随着柑橘混合薄荷的气息。祁阳不知何时溜到了他旁边,递过一瓶冰镇可乐,"不就输了一场辩论嘛,至于这么严肃?"
柯瑾年没有接饮料:"你不懂。"
"哦?"祁阳挑眉,"那请柯大学霸给我这个学渣讲解一下?"
"别闹了。"柯瑾年转过头去,雨水在车窗上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伤痕。
祁阳突然凑近,在他耳边低语:"等会儿下车跟我走。"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柯瑾年猛地转头,鼻尖差点擦过祁阳的脸颊:"什么?"
"相信我。"祁阳眨了眨眼,睫毛在车厢昏暗的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大巴停在学校门口时,雨已经小了。柯瑾年机械地跟着队伍下车,刚踏进校门,手腕就被一把抓住。祁阳拽着他闪到一棵梧桐树后,雨水从树叶间滴落,打湿了两人的肩膀。
"你干什么?"柯瑾年皱眉。
"逃课。"祁阳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虎牙,"现在,立刻,马上。"
没等柯瑾年回应,祁阳已经拉着他冲向围墙。雨水打湿的砖墙有些滑,祁阳三两下攀上去,骑在墙头伸手:"来!"
柯瑾年的大脑发出强烈抗议——这违反校规,违反纪律,违反他十七年来遵守的一切准则。但身体却鬼使神差地抓住了祁阳的手。对方掌心温热,紧紧包裹住他潮湿的手指,用力一拽。
落地时柯瑾年踉跄了一下,祁阳及时扶住他的腰。两人靠得太近,柯瑾年能看清祁阳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和那双琥珀色眼睛里闪烁的光芒。
"你疯了。"柯瑾年说,却没有挣开。
"偶尔疯狂有益身心健康。"祁阳松开手,从背包里掏出两件叠得皱巴巴的连帽衫,"换上,免得被认出来。"
十分钟后,两人挤在一辆出租车后座。祁阳对司机说了个柯瑾年没听清的地址,然后拧开可乐灌了一大口,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水珠从他湿漉漉的发梢滑落,消失在衣领深处。
"我们去哪?"柯瑾年问。
"秘密。"祁阳神秘地眨眨眼,"放心,不会把你卖了。"
车子驶过繁华的市中心,拐进一条上山的小路。雨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湿润的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柯瑾年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胸口的闷痛奇迹般减轻了些。
出租车最终停在一座观景台前。这里地势很高,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由于刚下过雨,游客稀少,只有几个摄影师在架设三脚架。
祁阳付了车费,拽着柯瑾年直奔观景台最高处。风迎面吹来,带着雨后的清新。柯瑾年的衬衫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头发乱成一团。他下意识想去整理,却被祁阳拦住。
"别管那些了。"祁阳双手搭在栏杆上,仰头感受着风,"看那边。"
西边的天空开始燃烧。云层被夕阳染成金红、橙黄和深紫,像打翻的调色盘。整座城市笼罩在这片辉煌的光晕中,玻璃幕墙反射着火焰般的光芒,河流变成了一条流动的金带。
柯瑾年屏住呼吸。他见过无数次日落,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燃烧。
"我小时候,"祁阳的声音混在风里,"每次被关禁闭,就幻想自己能飞到最高的地方看日落。"他转头看向柯瑾年,"没有什么烦恼是一场日落解决不了的。"
阳光为祁阳的侧脸镀上金边,睫毛成了透明的,眼睛里的琥珀色更加明亮。柯瑾年突然意识到,这是祁阳第一次主动提起童年的事。他的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冲散了残留的郁闷。
"谢谢。"柯瑾年轻声说。
祁阳歪头:"为什...哇!"
一阵强风突然袭来,差点掀飞祁阳的帽子。他踉跄着撞向柯瑾年,后者下意识伸手接住。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和体温。
风停了,但他们谁都没有动。祁阳仰起脸,嘴唇微微张开,像是要说什么。柯瑾年低头看着他,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
"小伙子们!"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魔咒,"能帮我们拍张合照吗?"
两人像触电般分开。一位中年游客笑呵呵地举着相机站在不远处。柯瑾年的耳根烧得厉害,机械地接过相机,给那对夫妇拍了照。等他再回头时,祁阳已经走到了观景台另一侧,背影在夕阳中显得有些单薄。
回程的公交车上,两人并排坐着,谁都没有提起那个差点发生的瞬间。祁阳靠在窗边,假装对路边的广告牌很感兴趣;柯瑾年则盯着自己的手指,思绪乱成一团。
"下一站明德高中。"公交广播响起,两人同时一震。
下车时天已经黑了。校园围墙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高大。祁阳刚要说什么,一道刺眼的手电光突然照在两人脸上。
"站住!"一个严厉的声音传来。
柯瑾年的心沉了下去——是教务处主任马严,学校里最严厉的老师,外号"马阎王"。
"柯瑾年?"马主任走近,手电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射,"还有...祁阳?你们怎么这个时间还在校外?"
祁阳抢先一步挡在柯瑾年前面:"是我拉他出来的,主任。我...我有点私事需要帮忙。"
马主任眯起眼睛:"私事?什么私事能让模范生违反校规?"
"真的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祁阳挺直腰板,"柯瑾年只是出于好心陪我出来。"
柯瑾年想开口,却被祁阳在背后狠狠掐了一下。
马主任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柯瑾年,你先回宿舍。祁阳,跟我去办公室。"
"主任..."柯瑾年上前一步。
"现在!"马主任厉声道。
祁阳冲柯瑾年使了个眼色,跟着马主任走了。柯瑾年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行政楼门口,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宿舍里,柯瑾年坐在书桌前,盯着墙上的时钟。分针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十一点,走廊上才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猛地拉开门,把刚回来的祁阳吓了一跳。
"怎么样?"柯瑾年压低声音问。
祁阳耸耸肩,嘴角挂着满不在乎的笑:"清洁校园两周,外加一份一千字检讨。"他晃了晃手中的处罚单,"小case。"
柯瑾年抓住他的手腕:"为什么不让我解释?"
"因为没必要两个人一起受罚啊。"祁阳轻松地说,但柯瑾年注意到他的眼下有疲惫的阴影,"再说了,你可是完美先生柯瑾年,怎么能有逃课记录?"
"这不公平。"
"生活本来就不公平。"祁阳打了个哈欠,"我累死了,明天见。"
柯瑾年看着祁阳走进隔壁寝室,门关上前,他好像听见祁阳轻轻哼了一声,像是碰到了什么伤处。
第二天一早,处罚公告就贴在了公告栏上。祁阳的名字后面跟着醒目的"严重违纪"四个字。课间,苏雨晴带着几个学生会成员围着公告指指点点。
"我就说那个转学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的声音故意提高,"现在连柯瑾年都被他带坏了。"
"真的假的?柯瑾年也逃课了?"一个女生好奇地问。
苏雨晴神秘地压低声音:"听说昨天马主任抓到他们一起翻墙回来,但柯瑾年家里有关系,所以..."
"所以什么?"柯瑾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冷得像冰。
苏雨晴吓了一跳,转身时已经换上笑脸:"瑾年!我只是担心你被不良影响..."
"造谣就是你的关心方式?"柯瑾年很少这样直接怼人,周围的同学都愣住了,"昨天我一直在家复习,祁阳是去帮美术组取材料才晚归的。"
苏雨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可是公告上明明..."
"公告有写我的名字吗?"柯瑾年反问,"如果没有,请你停止散布谣言。"
他转身离开,正好撞见靠在走廊拐角处的祁阳。后者手里转着一支笔,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哇哦,柯大会长为我撒谎了?"
"我只是陈述事实。"柯瑾年板着脸,"你本来就是为了取修复模型的材料才出去的。"
祁阳大笑:"对对对,就是这样。"
接下来的两周,每天放学后祁阳都要拿着扫帚打扫指定区域。第一天,他惊讶地发现柯瑾年坐在清洁区附近的长椅上看书。
"干嘛?监督我劳动?"祁阳拄着扫帚问。
柯瑾年头也不抬:"这里安静。"
第二天,第三天...柯瑾年总会在祁阳打扫时"恰好"出现在附近。有时候看书,有时候批改学生会文件。两人很少交谈,但每当祁阳扫到柯瑾年附近时,总能发现一瓶冰镇饮料或一包零食放在长椅上。
周五下午,祁阳正在清扫落叶,突然下起了小雨。他刚要跑去躲雨,一把黑伞已经撑在头顶。
"笨。"柯瑾年举着伞,另一只手接过扫帚,"连天气都不会看?"
祁阳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谁知道天气预报准不准啊。"
雨越下越大,两人挤在一把伞下往教学楼跑。祁阳比柯瑾年矮半个头,不自觉往他那边靠了靠。柯瑾年身上有淡淡的薄荷香气,混合着雨水的味道,莫名让人安心。
"喂,"祁阳突然说,"那天在观景台..."
柯瑾年的脚步顿了一下。
"...谢谢你陪我。"祁阳最终说,"我很久没那么开心了。"
雨声哗啦啦地响着,柯瑾年希望它能盖住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我也是。"
伞下的空间很小,两人的手臂时不时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