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阳的座位空了三天。
柯瑾年每天早上走进教室,目光都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靠窗的空位。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桌面上,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浮动,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时间。
课桌上还留着祁阳用铅笔随手画的小涂鸦——一个戴着眼镜的简笔小人,旁边写着"会长大人"三个字。柯瑾年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几乎被擦掉的痕迹,胸口泛起一阵钝痛。
"他请假了。"陈昊突然出现在教室后门,声音闷闷的,"继父来学校闹过后,他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连我都联系不上。"
柯瑾年的手指僵在半空:"他...还好吗?"
"你觉得呢?"陈昊难得地收起笑脸,"他以为你背叛了他。"
教室里的嘈杂声仿佛突然远去。柯瑾年深吸一口气:"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住址,更没有联系他继父。"
"我知道。"陈昊叹了口气,"是苏雨晴。她表哥在祁阳之前那所学校工作,不知怎么打听到了他继父的联系方式。"
柯瑾年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指甲陷入掌心。他早该想到的。苏雨晴一直对祁阳充满敌意,而自己却因为父亲的禁令,连最基本的解释都没给祁阳。
"帮我转告他..."
"自己跟他说。"陈昊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柯瑾年认出那是自己被父亲没收的那部,"我爸昨晚跟你爸吵架时偷偷拿回来的。"
柯瑾年接过手机,屏幕亮起,停留在与祁阳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祁阳发来的一个问号,后面跟着五条未读消息,最后一条写着:「行,我懂了。打扰了。」
他的喉咙发紧,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不知从何说起。道歉?解释?还是...
"他继父真的要带他走?"柯瑾年最终问道。
陈昊点点头:"听说是要转回原籍参加高考。祁阳的妈妈在外地工作,没法反对。"
放学铃响起,陈昊临走前回头:"对了,祁阳后天会来参加模拟考。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雨从下午开始下,淅淅沥沥地打在校园的梧桐树上。柯瑾年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他没有带伞,但这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雨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衬衫,冰凉地贴在皮肤上。他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经过他们一起布置过的艺术节展区,经过那个祁阳被罚扫落叶的角落,经过秋游前夜两人并肩坐过的长椅。
每一个地方都带着祁阳的影子。那个笑着的、闹着的、画着画的祁阳;那个在篝火旁讲述童年创伤时声音颤抖的祁阳;那个在观景台上差点吻他的祁阳。
柯瑾年停在学校后门的围墙边——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逃课翻越的地方。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分不清是雨是泪。他终于明白了父亲错在哪里:人生不是一场必须满分的考试,而祁阳...祁阳是他唯一不想错过的答案。
回到家,柯瑾年径直走向书房。父亲正在批阅文件,听到门响头也不抬:"模拟考准备得怎么样?"
"我们需要谈谈。"柯瑾年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平静,"关于祁阳。"
父亲终于抬起头,眉头紧锁:"我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没有结束。"柯瑾年直视父亲的眼睛,"苏雨晴联系了祁阳的继父,差点让他受伤。而您明明知道不是我泄露的信息,却什么都没做。"
父亲放下钢笔:"这不关我们的事。"
"这关我的事!"柯瑾年的声音突然提高,"他是我..." 他顿了顿,心跳如雷,"...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书房的空气凝固了。父亲的表情从惊讶迅速转为愤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高三关键时刻,你为一个有暴力前科的转学生..."
"他没有暴力倾向!"柯瑾年打断父亲,"那些所谓的'前科'都是自卫。您了解过他吗?看过他的画吗?知道他有多聪明多善良吗?"
父亲站起身,面色阴沉:"我不需要了解。你的任务是考上清华,不是拯救问题少年。"
"我的任务是成为我想成为的人。"柯瑾年一字一顿地说,"而祁阳...他让我看到了那种可能性。"
"荒谬!"父亲一掌拍在桌上,"我绝不允许你毁掉自己的前途!"
"我的前途由我决定。"柯瑾年转身走向门口,又停下脚步,"对了,我会在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讲。不是您审核过的那篇。"
"柯瑾年!"父亲的声音在背后炸响,"你敢走出这个门..."
门关上的声音截断了父亲的威胁。柯瑾年靠在走廊墙上,双腿发软,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十七年来,他第一次正面反抗父亲,感觉像是从悬崖边跳了下去,却发现自己长出了翅膀。
回到房间,他拿起手机,犹豫片刻,拨通了祁阳的电话。响了很久,直到转入语音信箱。柯瑾年没有留言,而是打开短信界面,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
「对不起。我没有背叛你,也绝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毕业典礼上,我会让所有人知道真相。如果你愿意,请来听我说完。——K」
点击发送后,他打开电脑,开始重写毕业演讲稿。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出租屋里,祁阳蜷缩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条新消息。房间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撕碎的画纸和空泡面盒。他的右手指节红肿,墙上有几处新鲜的凹痕。
窗外雨声渐大,雨滴拍打着玻璃,像是某种密码。祁阳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窗上,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三天来,他第一次感到胸口的郁结稍稍松动。
他拿起床头的素描本,翻到一页被反复摩挲过的纸——那是柯瑾年在自习室看书的侧脸,画得极为精细,连睫毛的弧度都一丝不苟。旁边还夹着一张纸条,是柯瑾年某次给他补习时写的解题步骤,字迹工整得像印刷品。
祁阳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迹,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想念那个一本正经的"会长大人"。想念他皱眉的样子,想念他假装不经意递来的早餐,想念他在篝火旁小心翼翼握住自己手的温度。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陈昊发来的消息:
「问过我爸了,你继父确实没有监护权。但校长还是同意转学,说怕影响学校秩序。不过...柯瑾年好像在准备什么大招,他跟他爸大吵了一架,手机都被砸了。」
祁阳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柯瑾年挡在自己和继父之间的样子,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燃烧着罕见的怒火。当时自己太愤怒太受伤,没有注意到柯瑾年眼中的关切是那么真实。
他翻身下床,拉开窗帘。雨已经小了,云层间透出一缕夕阳。明天是模拟考,也许...也许他该去学校一趟。
第二天清晨,柯瑾年提前两小时到校。教室里空无一人,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祁阳的座位上,像是为他预留的位置。柯瑾年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纸袋——蓝莓松饼和巧克力奶,还有一张字条:「不管结果如何,我欠你一个道歉。——K」
他将早餐放进祁阳的课桌,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复习。同学们陆续到来,教室里渐渐热闹起来,但那个靠窗的座位始终空着。
考试铃即将响起时,教室门被猛地推开。祁阳站在门口,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但目光炯炯有神。全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祁阳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看到桌洞里的早餐时愣了一下。他抬头看向柯瑾年,后者正假装专注地检查文具,但微微发红的耳根出卖了他。
"谢谢。"祁阳轻声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柯瑾年抬起头,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祁阳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疲惫但真实的笑容。那一刻,所有的误会、争吵、伤害仿佛都不再重要。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之间的过道上,形成一道金色的桥梁。
考试开始后,柯瑾年发现自己无法集中注意力。祁阳就坐在他一臂之遥的地方,身上熟悉的柑橘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来。他偷偷瞥了一眼,发现祁阳正咬着笔帽思考题目,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形成细碎的光斑。
中场休息时,祁阳突然递过来一张折叠的纸条。柯瑾年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面画着一只戴眼镜的小兔子,举着"加油"的牌子。角落还写着一行小字:「毕业典礼,我会来的。」
柯瑾年的心脏像是被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他转头看向祁阳,后者假装对窗外的麻雀很感兴趣,但通红的耳尖暴露了他的紧张。
"谢谢。"柯瑾年低声说,不确定祁阳是否能听见。但当他看到祁阳的嘴角微微上扬时,他知道答案了。
放学后,柯瑾年留在空教室里修改演讲稿。夕阳西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门被轻轻推开,陈昊探头进来:"需要帮忙吗?"
柯瑾年摇摇头:"谢谢,已经快完成了。"
"那...这个给你。"陈昊递过一个信封,"祁阳让我转交的。"
信封里是一张素描——柯瑾年站在演讲台上的样子,虽然是想象,却画得栩栩如生。背面写着一行字:「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在台下为你鼓掌。」
柯瑾年的手指轻轻颤抖。他将素描小心地夹在演讲稿中,抬头看向窗外。暮色中,第一颗星星已经悄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