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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归

青玉案……不归

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王府的琉璃瓦,汇成浑浊的溪流,从兽吻檐角奔涌而下,砸在青石阶上,碎成千万朵冰冷的花。书房内,死寂如墓。案头烛火被门缝灌入的寒风吹得奄奄一息,在沈玄知僵冷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扭曲不定的阴影。那半截断裂的青玉佩,像一块冰,死死吸住他的目光。

方才闪电撕裂黑暗的瞬间,玉芯深处那抹诡异的青灰色,如同毒蛇的竖瞳,烙印在他眼底,挥之不去。不是玉髓该有的温润,而是……一种浸透了死气的阴森。

他猛地抓起玉佩,断裂的锋利边缘瞬间割破掌心!温热的血珠渗出,滴落在冰冷的玉面上,沿着那道狰狞的裂口,竟丝丝缕缕地渗了进去!那青灰色的玉芯,如同饥渴的海绵,贪婪地吸吮着鲜血,颜色竟肉眼可见地深了一分!

“来人!”沈玄知的声音嘶哑破裂,如同砂纸磨过锈铁。

老御医几乎是连滚爬地被侍卫拖了进来,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雨水。他扑通跪在湿漉漉的绒毯上,尚未看清,那半截染血的残玉就被一股大力塞入他颤抖的手中。

“验!”沈玄知只吐出一个字,眼底是翻腾的血色风暴。

老御医就着摇曳欲灭的烛光,凑到眼前,浑浊的老眼骤然瞪大。他哆嗦着从怀中掏出银针、药瓶,又取过案上未干的墨汁。银针探入裂口,针尖瞬间覆上一层灰败的锈色;滴入特制的药水,玉芯处竟“滋滋”作响,腾起一股带着甜腥的淡黄烟雾;最后,他将一滴墨汁小心滴在玉芯暴露处——墨色瞬间褪去,只留下一个清晰的、边缘焦黑的凹陷!

“王…王爷!”老御医面无人色,额头重重磕在绒毯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这是‘蚕心蚀骨散’!奇毒…奇毒啊!需…需日日以毒汁浸玉,至少三年,方能…方能蚀玉成灰,毒入骨髓啊!”他惊恐地看着沈玄知掌心那道被玉锋割破、正缓慢渗出黑气的伤口,“王爷…您的手!”

三年……日日浸毒……

沈玄知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撞翻了沉重的紫檀木椅。三年前!正是他初掌大权,开始肃清朝堂,将赵寒山党羽连根拔起之时!也正是那时,顾里以“王爷旧伤需时时调理”为由,开始频繁出入王府,几乎日日请脉!每一次……每一次顾里的指尖都会若有似无地拂过这枚玉佩,眼神专注得近乎奇异……原来那不是关切,是检查!是延缓!是孤注一掷的压制!

“噗——!”急怒攻心,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沈玄知扶住书案,才勉强站稳,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掌心被玉佩割破的伤口黑气弥漫,剧痛钻心。他死死盯着掌心翻涌的毒气,又猛地抬头,望向洞开的、灌满风雨的房门——顾里决然离去的方向。那个背影,单薄、挺直,消失在无边的雨夜里……

“查!”沈玄知的声音如同地狱刮出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给本王查!城南破庙!所有见过顾里的人!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他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困兽,双眼赤红,周身散发着毁灭的气息,“还有赵寒山!盯死他!他府上飞出一只蚊子,也要给本王查清公母!”

暗卫统领浑身湿透地领命而去,消失在雨幕中。

接下来的日子,摄政王府如同炼狱。沈玄知像一柄出鞘的、淬了剧毒的凶刃,疯狂地斩向所有可能的线索。朝堂之上,赵党官员接连下狱,拷问声日夜不息。暗卫如同鬼影,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穿梭,寻找着那个青衣太医的踪迹。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

雨水洗净了春祭的血迹,却洗不去沈玄知眼底的阴翳和掌心的乌黑。那毒如跗骨之蛆,日夜啃噬,御医束手,只能勉强压制。每一次运功逼毒,都像有千万根毒针在经脉里穿刺,而每一次剧痛袭来,眼前晃动的,都是顾里离去时那双死寂的眼,和那枚断裂的、浸透毒汁的青玉。

绝望,如同这连绵的阴雨,一点点漫过心头。

直到那个飘着细雨的黄昏。

城南破庙。污水横流,臭气熏天。一个断了腿的老乞丐蜷缩在漏风的角落,怀里抱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当暗卫将沾满泥污、刻着“顾”字的令牌和染血的药囊碎片捧到沈玄知面前时,老乞丐浑浊的眼里只剩下惊恐。

“是…是顾太医…救了我孙女…”老乞丐抖如筛糠,指着那染血的药囊碎片,“那日…那日几个黑衣人,蒙着脸,左…左腕子上…都…都刺着团火!”他枯瘦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扭曲的火焰形状,“他们…抢了顾太医的药囊…还…还打伤了他…顾太医为了护着娃儿,背上挨了一刀…血…血把衣裳都染透了…”

火焰刺青!

兵部尚书赵寒山蓄养的死士,正是以左腕火焰刺青为记!

真相,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锤,带着迟来的、毁天灭地的力量,狠狠砸在沈玄知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原来…原来那日他去城南破庙,是去救这垂死的女童!原来他的药囊是被赵家的人抢走!原来他背上…还带着为自己挡下的刀伤!

“噗——!”又一口黑血狂喷而出!沈玄知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不是毒发,是心口被生生剜去的剧痛!悔恨、自责、恐惧……无数种情绪如同毒藤,瞬间绞紧了他的五脏六腑!

“顾里——!!!”

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孤狼绝境的嘶吼,猛地炸响在破庙污浊的空气里!沈玄知像疯了一样冲出破庙,不顾一切地闯入茫茫雨幕!

顾家药圃!太医院!他们初遇的冷宫!甚至西山悬崖!所有顾里可能去的地方,都被他带着人翻了个底朝天!每一处空寂,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他抓住每一个认识顾里的人,声音嘶哑地逼问,状若癫狂。得到的,只有茫然的摇头和恐惧的眼神。

有人说,看见一个青衣人背着药箱,在雨夜孤身出了北城门。

有人说,南疆瘟疫之地,来了位悬壶济世的神医,针法如神。

还有人说,极北苦寒的雪山脚下,有人见过采药的独行客……

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被冰冷的现实扑灭。

又是一年谷雨。

细雨如丝,无声地浸润着窗外的芭蕉,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极了那个诀别雨夜的声响。王府书房,案头放着一个没有署名的、被雨水濡湿的粗布包裹。

沈玄知拆开包裹的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里面只有几包捆扎整齐的药散,散发着清苦微辛的气息。其中一包散开了一角,一片干枯的、失去所有水分的白色花瓣飘落出来,打着旋,轻轻落在他的掌心。

是白芍。

花瓣早已失却了曾经的娇嫩与洁白,蜷缩着,呈现出一种枯槁的、接近透明的黄褐色,叶脉清晰得如同老人手背的青筋。

他怔怔地看着掌心的枯瓣。

许多年前的药圃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蹲在花丛中的顾里身上。他拈着一朵初绽的白芍,花瓣上还滚动着晶莹的晨露,笑着回头:“玄知,你看这花多好。它还有个名字,叫‘将离’,是送别时用的……”

那时的阳光,似乎还带着暖意,落在他带笑的眉眼上。

而此刻掌心的花瓣,冰冷、枯槁,带着雨水的湿气,像一声穿越时光而来的、无声的叹息。

窗外,雨打芭蕉,沙沙…沙沙…

沈玄知缓缓收拢五指,将那片枯槁的“将离”花瓣紧紧攥在掌心。枯瓣脆弱,在巨大的力道下瞬间化为齑粉,细碎的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他终于明白。

有些裂痕,一旦产生,纵有泼天富贵、倾世权柄,也再难弥合。

有些人,一旦转身,便是碧落黄泉,永无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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