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午后,图书馆的玻璃窗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程晓推着金属书车穿过文学区,橡胶车轮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她作为图书管理员的第七年,每一本书的位置都像指纹般烙在她的记忆里。
"程姐,这批逾期书要处理吗?"实习生小张指着角落里堆放的纸箱,水汽已经让纸箱边缘微微发软。
程晓蹲下身,戴上白色棉质手套。潮湿的空气里飘散着旧书特有的气味——微微发酸的纸张混合着油墨的味道。她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荒原》,书脊已经开胶,封面烫金的标题被磨得发亮。
"这本书..."她的手指顿在扉页上,借阅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最新的一行墨迹被水晕染过:"我会去你去的地方。——沈星辰 10.3"
水珠突然从程晓的额角滑落。她认识这个日期——三年前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文学院大四学生林雨晴在校外路口遭遇车祸,而三天后,同系的沈星辰在同一地点被货车撞击身亡。校方通报是意外事故,但校园论坛里至今流传着各种猜测。
"程姐?你脸色好差。"小张递来纸巾,"这本书要报废吗?"
程晓摇摇头,指尖轻轻抚过借阅卡上深浅不一的字迹。最早的记录是三年前的春天,两种截然不同的笔迹交替出现:
「我该如何留住你?」(清秀的字迹,日期3.15)
「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凌厉的字迹,日期3.22)
「可我只想要你的眼睛」(清秀,4.5)
「那就拿走我全部的清晨」(凌厉,4.12)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作为图书管理员,她见过无数在书页间传递的纸条,但这样持续数月、充满诗意的对话还是第一次见到。最让她心惊的是最后那条记录——沈星辰的留言日期正是她出事的前一天。
"这本书...先放我办公室。"程晓的声音有些发紧。
回到二楼的办公室,程晓将《荒原》放在台灯下仔细检查。书页间夹着几张泛黄的纸片:
一张"雨巷"咖啡馆的收据,背面是未写完的诗句;一枚压干的玫瑰花书签,花瓣已经变成深褐色;还有半张被撕碎的车票,只能辨认出"10月4日"和"南"字。
程晓打开电脑,调出三年前的借阅记录。系统显示,《荒原》最后一次借出是在9月28日,借阅人沈星辰,应还日期10月12日。但直到今天,这本书才以匿名归还的方式出现在逾期书堆里。
她点开监控系统,输入日期范围。三年前的监控视频已经模糊,但她还是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每周三下午三点十五分,沈星辰总会准时出现在文学区最角落的书架前。而大约二十分钟后,一个长发女生会悄悄靠近...
程晓放大了画面。长发女生取下《荒原》时,沈星辰会假装在隔壁书架找书,但镜头清晰地捕捉到她偷瞄的眼神。有几次,她们的手指在传递书本时短暂相触,又像触电般分开。
"原来是这样..."程晓喃喃自语。她打开抽屉,取出三年前的校报合订本。10月8日的讣告版刊登着林雨晴的黑白照片,下方写着"文学院优秀毕业生,因意外车祸不幸离世"。三天后,同样的位置出现了沈星辰的讣告。
她翻到校园新闻版,一则小标题引起她的注意:《文学院两学生相继离世引发猜测》。报道里提到,有同学反映两人关系亲密,经常在图书馆角落"密会"。文章最后引用校方发言人的话:"纯属意外,请勿过度解读。"
程晓合上报纸,目光落回《荒原》上。她小心地翻到第74页,那里夹着一张几乎透明的薄纸,上面用铅笔写着:
「星辰:
明天一点,老地方。我拿到钥匙了。
这次真的要走。
——晴」
字迹已经模糊,像是被泪水晕开过。程晓的指尖微微发抖,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一个被刻意掩埋的秘密。
窗外雨势渐大,水珠在玻璃上蜿蜒成泪痕般的轨迹。程晓打开特藏室的登记簿,新建了一条记录:
"《荒原》(T.S.艾略特),1948年版。内含手写批注及夹页,涉及2019年校园事件。需进一步考证。"
她将书放入专用档案袋,却在封口时犹豫了。某种直觉驱使她又翻开书页,这次是从后往前。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她发现了用极淡铅笔写的一行小字:
"如果有人找到这本书,请把它放回文学区C排27架。那是我们开始的地方。"
程晓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直到暮色降临,图书馆的灯光自动亮起。她做了个决定——明天要去一趟"雨巷"咖啡馆。校园传说那里是林雨晴和沈星辰最后见面的地方。
锁门时,她发现借阅卡从档案袋里滑了出来。在沈星辰的字迹下方,不知何时多了一滴新鲜的水渍,像谁的眼泪刚刚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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