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的北境官道上,烟尘滚滚。
田紫惜一骑当先,墨色劲装仿佛融入渐深的夜色,唯有那双眸子,在风尘仆仆中依旧锐利如寒星,穿透重重山影,直指那片陷入混乱与绝望的土地。
她身后,二十名身着玄色劲装、气息沉凝如渊的护卫紧随其后,马蹄踏地声整齐划一,带着一股肃杀的沉寂。
他们是“惜时”商行最核心的力量,由隐渊谷300名死侍淬炼而出,忠诚与战力毋庸置疑。
更外围,是数十名训练有素的普通护卫,拱卫着核心。
苏九,精擅易容的奇女子,策马紧跟在田紫惜身侧。
十日后,距离北境不日便抵达。
苏九神情凝重。
“东家,‘潜龙舍’的详细舆图和最新疫情分布图已在我脑中。顾清风的伤势,柳先生飞隼传讯,已暂时稳住,但失血过多,昏迷未醒。煽动者的线索极其模糊,像是…地老鼠,打一棒换一个地方。”
田紫惜微微颔首,并未减速。
北境的风带着料峭寒意和浓重的绝望气息,吹拂在她脸上。
她的思绪如电光般运转:粮!药!人!疫!乱!
每一环都刻不容缓,却又相互绞缠。
而“惜时”在此地,终究是根基尚浅的外来者。
“苏九,”田紫惜的声音冰冷而清晰,下达了第一个指令,“入城之前,为我易容。身份:‘寒鸦’。”
“寒鸦”——这是她在“惜时”内部处理最棘手事务时惯用的化名,一个神秘、冷酷、代表着总部最高意志的男性形象。
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不详与威压。
对外,无人知晓“薛东家”真容,对内,知晓“寒鸦”即代表东家亲临的,也仅限于绝对核心。
“是!”苏九应道,眼中了然。
“寒鸦”的形象早已在她心中成型。
身形会比田紫惜本人略高壮(内里特制肩垫),面容冷峻,肤色偏深,左颊至颈侧一道狰狞旧疤,眼神幽深漠然。
声音需用特制药丸改变,低沉沙哑。
一行人并未直冲混乱的中心,而是在距离目的地三十里外一处隐蔽的山坳停下休整。
早有“惜时”的暗桩接应,备好了清水、草料和一个简易帐篷。
帐篷内,灯火如豆。
苏九打开她那如同百宝箱般的易容匣。
田紫惜闭目端坐,任由那双巧手在她脸上涂抹、勾勒、粘贴。药泥改变轮廓,颜料绘出疤痕与风霜,仿真皮肤覆盖细节。发髻拆散,束成冷硬的男子发式,戴上深色发套。
最后,苏九取出一枚赤红药丸:“东家,含服此丸半刻钟,嗓音可变。”
田紫惜毫不犹豫含入口中。辛辣灼热感瞬间弥漫咽喉。
半刻钟后,帐篷帘掀开。
走出的已非清丽绝尘的田紫惜,而是一个身形挺拔、面容冷硬如铁、眼神幽深如寒潭、左颊带着狰狞疤痕的墨袍男子。
他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生杀予夺的冷冽气场,空气仿佛随之凝滞。
远眺苍茫雪原,十一天的疾驰让玄衣护卫们满面风霜,但无人敢懈。
"明日抵达潜龙舍。"苏九递上水囊,低声道,"顾清风今晨传讯,伤情稳定,但疫区已死二十七人。"
寒鸦面具下,田紫惜的指尖掐入掌心。
比预估的晚了三天——暴风雪耽搁了行程。
“继续前往,锋镝铁铺。”
“寒鸦”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砾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影一、影二。”
他点了两名气息最凌厉的玄衣死侍。
“你二人率十名好手,先行潜入铁铺周边。肃清暗桩,控制所有制高点,仔细探查顾清风遇袭现场及煽动者残留痕迹。我要知道是谁的手笔,用的什么武器,说过什么话,一丝线索也不许放过!记住,你们是‘惜时’的人,只为护卫产业、查明真相。”
“是!尊上!”两名护卫躬身领命,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带着十名同伴无声消失。
“其余人,随我前往‘潜龙舍’。”
“寒鸦”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刚劲。墨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只掠向灾厄之地的真正寒鸦。
“潜龙舍”外围。
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
临时窝棚如同蔓延的疮痍,挤满了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或焦躁的流民。
空气中弥漫着恶臭、药味和沉重的绝望。
咳嗽声此起彼伏,隔离区内是高热不退的病人。
“惜时”的守卫们个个神情疲惫,身上带伤,勉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秩序。
当“寒鸦”带着十名玄衣死侍和其余人手出现时,那冰冷肃杀的气场瞬间让喧闹的边缘地带安静下来。流民们畏惧地看着这群如同从幽冥中走出的黑衣人,尤其是为首那个脸上带疤、眼神冻彻骨髓的墨袍男子。
“寒鸦”无视畏惧的目光,径直走向作为指挥中心的木屋。
门口守卫的“惜时”成员看到这标志性的装扮和护卫,立刻单膝跪地,声音激动又带着敬畏:“参见尊上!”。
木屋内,气氛凝重。
柳含烟正疲惫地给一个孩童施针,美丽的脸上带着倦容和忧虑。林夫子则焦头烂额地对着几乎见底的粮册和药单。
“尊上!”林夫子看到“寒鸦”,如同看到救星,声音哽咽。
“寒鸦”抬手止礼,目光扫向柳含烟:“柳先生,疫情如何?”
柳含烟迅速收针,起身回禀,声音带着医者的冷静:“尊上,是‘斑寒症’,传染极快,高烧、咳血、皮肤现紫斑。现有病患三百余,隔离区已不堪重负。最缺‘紫血藤’、‘冰魄草’及干净布匹、烈酒。普通药石效微,若无特效药材,恐…十日内,死者将过百,疫情彻底失控。”
“寒鸦”看向林夫子:“粮食?”
“最多支撑三日!每日仅一顿稀粥!”林夫子急道,“流民还在涌入,今日又有两批近五百人!煽动者混在其中,鼓噪说我们‘惜时’囤积居奇,见死不救,要抢粮仓…”
“寒鸦”眼神冰寒:“煽动者,抓到活口否?”
“未曾…”林夫子惭愧低头,“极其狡猾,混在人群中,喊完就跑,还…打伤了几位弟兄。”
“废物!”
“寒鸦”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入人心,林夫子等人冷汗涔涔。
“连几只地鼠都拿不住,如何守住这万千性命?”
他不再看林夫子,对柳含烟道:“柳先生,现有药材,全力施救。扩大隔离区,按病情分级。所有接触者,必须用烈酒净手,覆口鼻。死者…集中焚化,深埋。”
最后四字,决绝而冷酷,却是阻断疫情必须的手段。
柳含烟肃然点头:“是!”
“林夫子,”
“寒鸦”目光如刀,“开仓,放粮。”
“什么?”林夫子大惊,“尊上,粮食只够三日了!若再放…”
“开仓!放粮!现在!”
“寒鸦”斩钉截铁打断,“当着所有流民的面,熬稠粥!告诉他们,粮食已在路上,‘惜时’不会放弃任何一人!但也告诉他们。”
他声音陡然转厉,身后的玄衣死侍身上杀意骤升。
“谁敢趁乱抢夺,煽风点火,格杀勿论!”
“是…是!”林夫子被那杀意一激,凛然应命。
“苏九。”“寒鸦”看向身后的易容大师。
“属下在。”
“你,即刻易容成‘江南米商沈万金’的管事。持我令牌,带两名护卫,快马前往最近的‘庆阳府’。府尹陈康,早年落魄时曾得‘沈万金’(惜时控制的众多假身份之一)暗中巨资相助,才得以上位。
告诉他,‘沈万金’急需他立刻开府库义仓,调拨五千石粮食,运至‘潜龙舍’外十里处‘落马坡’。所需损耗,三倍奉还!他若推诿…”
“寒鸦”眼中寒光一闪,“就把当年他收受‘沈万金’资助、并默许其垄断庆阳部分盐路的证据抄本,送到他政敌手中!”
“属下明白!”苏九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准备。
这是利用商业网络积累的“私人关系”和“把柄”解决粮荒。
“寒鸦”又看向一名死侍:“传令外围警戒,严密监控所有进入‘潜龙舍’范围的新面孔,尤其携带武器、行迹鬼祟者。宁可错盯,不可放过!”
命令条理清晰,木屋内压抑的气氛稍振。
就在这时,一名“惜时”成员满脸是血冲进来:
“尊上!不好了!粮仓…粮仓那边暴动了!流民被煽动,冲破了第一道防线!守卫顶不住了!”
木屋内众人脸色煞白!
“寒鸦”眼中寒光暴涨,仿佛凝结了北境最冷的冰霜。他猛地起身,墨色披风带起劲风。
“跟我走!”
身影如鬼魅般掠出木屋,十名玄衣死侍紧随其后,如同墨色的死亡洪流,扑向火光冲天、喊杀震天的粮仓方向。
粮仓前,一片混乱。
数百名被饥饿、绝望和恶毒煽动点燃的流民,疯狂冲击着“惜时”守卫的最后防线。石块木棒乱飞,守卫节节败退。
一个头目躲在人群后嘶吼:“抢啊!不抢就得饿死!他们仓库里堆满了粮食!都是我们的血汗!”
防线即将崩溃!
“咻——!”
凄厉的破空声骤然压过所有喧嚣!
“噗嗤!”闷响!
煽动头目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心脏位置汩汩冒血的血洞,直挺挺倒下。
死寂瞬间笼罩人群。
惊恐的目光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粮仓高高的屋顶上,墨袍身影迎风而立。
左颊疤痕在火光下狰狞,幽深的眼眸如死神俯瞰。
他手中,一柄造型奇特的黑色短弩,弩弦微颤。
正是“寒鸦”!
“‘惜时’在此!”
沙哑低沉的声音如同惊雷,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刺骨寒意和绝对威压。
“粮,会放!病,会治!活路,‘惜时’给!”
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惊恐的人群。
“但谁再敢作乱,煽动,冲击我‘惜时’产业,伤我手足…”
黑色短弩缓缓抬起,弩尖寒光闪烁,精准指向人群中几个刚才冲在最前、此刻正想缩回去的身影。
“…犹如此獠!杀无赦!”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重锤!冰冷的杀意,鬼魅般的身手,精准夺命的一弩,彻底震慑了混乱。恐惧压倒了疯狂。被弩尖指着的暴徒瘫软在地,屎尿齐流。
“寒鸦”的身影,如同烙印般刻在所有北境流民心中——冷酷、强大、言出必践,能带来生路,更能带来毁灭。
混乱,在铁血手腕下被强行暂停。
田紫惜(“寒鸦”)站在高处,俯视着渐息的人群,心中并无半分轻松。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粮食、药材、瘟疫源头、幕后黑手…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她,必须为“惜时”,为隐渊谷,为李莲花,也为这万千挣扎的生灵,撑起一片天。
就在这时,一只带着莲花楼标记、翅膀上沾着夜露的机关鸟穿过夜空,悄然落在苏九掌心。
苏九取出纸条,快步走到“寒鸦”身边低语:
“尊上,是副东家传来的消息。”苏九将刚飞回的莲花楼机关鸟呈上。
“寒鸦”(田紫惜)接过冰凉的铜鸟,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是他!
强行压下瞬间涌起的、关于他身体状况的急切询问,她迅速取出纸条展开。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分析精准。
“引蛇出洞”的方略直指核心!
然而,当看到那字迹比平日略显虚浮,甚至最后一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拖沓时,田紫惜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又劳神了!
这短短几行字背后,必然是他强撑病体、耗费心神推演的结果!
纸条上仿佛还残留着他压抑咳嗽的气息和指尖的冰凉。
一股强烈的酸楚、后怕和深深的自责瞬间淹没了她。
你又不听话了……
冰冷的“寒鸦”面具下,田紫惜的瞳孔骤然收缩,攥紧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这薄薄的纸片捏碎。
纸条上那“引蛇出洞”的妙计,此刻在她眼中,更像是一根根扎向他心脉的毒针。
“大人?”
苏九敏锐地察觉到“寒鸦”身上骤然迸发又强行压制的恐怖气息,试探地轻唤了一声。
“寒鸦”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幽深的眸子里只剩下比万年玄冰更刺骨的、毫无温度的杀意!
所有的担忧、心痛、自责,都被她强行压缩、冻结,转化为焚毁眼前一切障碍的决绝烈焰!
必须更快!
更狠!
以雷霆万钧之势扫平一切!
只有彻底碾碎这些毒蛇,断了所有后患,她才能尽快回到他身边,才能真正杜绝他再为这些事耗神伤身。
她将纸条在旁边的火盆上点燃,橘黄色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那牵挂的字迹,也仿佛烧尽了她最后一丝犹豫和温情。
“蛇…”沙哑的声音如同地狱刮来的寒风,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冷酷,“…该碾死了。”
她的目光投向北方更深处,那里是黑风岭的方向,也是皇城阴影延伸之地。
但那目光中,再无半分对“出洞”的期待,只剩下对“毁灭”的绝对意志。
南方·永安镇外·莲花楼
李莲花摩挲着第三封未寄出的信笺。
"北境路遥,风雪阻道,娘子定会耽搁几日,疫凶药匮,我该如何助之?还是……咳咳……"
笔尖突然一顿,李莲花在犹豫要不要寄信给娘子和寄给娘子挨训间,咳了几声。
李莲花赶紧放下笔,点了个穴道,运转内力,因思绪过重而引起的,在扬州慢的运转下缓缓消退。
这下,李莲花可不敢再做些什么了,只把其中一封信,寄给了娘子,便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躺下安心休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