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舍”粮仓的混乱虽被“寒鸦”(田紫惜)以铁血手段暂时镇压,但空气依旧紧绷如弦。
稠粥的香气稍稍安抚了饥饿的流民,但瘟疫的阴影更如乌云压顶。
临时审讯棚内,气氛肃杀。
“寒鸦”端坐主位,墨袍沉沉,脸上疤痕在昏暗火光下更显冷酷。他面前跪着三个被揪出的暴徒,身上带着拷问的痕迹,眼神惊恐涣散。
“说。”沙哑的声音带着刺骨寒意,“谁指使?瘟疫源头知道多少?”
拷问官上前一步,手段狠厉精准,惨嚎声令人心悸。“寒鸦”的眼神却比北境最深的寒潭更冷,无波无澜。头领影一的汇报和暴徒断续的供词,都指向了黑风寨的“钻山鼠”以及一个语焉不详却反复提及的“京里大人物”。线索与之前的情报吻合,指向了黑风岭,但如同隔靴搔痒,缺乏一击致命的铁证。
冰冷的“寒鸦”面具下,田紫惜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之前紧捏纸条的触感。闪现着那张苍白面容上强撑的倦意,字里行间透出的深情与担忧,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心上。
“好!”
沙哑的声音仿佛淬了剧毒,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她猛地睁开眼,幽深的眸子里只剩下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她不再等待蛇完全出洞,她要主动出击,将蛇连同它的巢穴一起碾成齑粉。
“传令!”
命令下达得比冰刃更锋利,不容置疑:
“影一!持我令牌,立时前往流民聚集处,当众宣告!”
“寒鸦”的声音穿透棚壁,“黑风寨劫掠赈灾粮饷,荼毒北境,更疑似投毒散疫,罪不容诛!‘惜时’即日发兵,踏平黑风岭!凡能提供匪寨布防图、匪首藏身地者,赏千金!凡窝藏、勾结匪类者,杀无赦!”
“苏九!”
目光转向易容大师,“你带两人,即刻启程,按原计划前往庆阳府。告诉陈康,五千石粮食,一粒都不能少!三日后,‘落马坡’交割!若有差池,后果他清楚!”
“其余人等!”
“寒鸦”霍然起身,墨色披风带起一股劲风。
“加固‘潜龙舍’所有防线!柳先生所需防疫物资,动用一切关系,不惜代价,最快速度筹措!林夫子,放粮按令执行,再出乱子,提头来见!”
部署完毕,“寒鸦”不再有丝毫停留。他大步走出审讯棚,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刚劲,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气势。墨色披风在渐起的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只扑向猎物的真正寒鸦。
“目标,黑风岭!”
一声低喝,如同战鼓擂响。
十余名玄衣死侍紧随其后,马蹄声踏碎清晨的沉寂,卷起滚滚烟尘,带着碾碎一切的杀伐之气,直扑北方莽莽群山中的匪巢——黑风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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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岭深处,聚义厅内气氛凝重如铁。
“废物!”
大当家“血蟒”雷震一脚踹翻桌子,独眼凶光死死钉在跪地发抖的“钻山鼠”身上。
“让你煽风点火,没让你把‘京里’两个字当屁放!更没让你把‘惜时’那尊杀神引到老子头上!‘寒鸦’,他妈的,‘惜时’的‘寒鸦’亲自来了!要踏平老子的黑风岭!”
雷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钻山鼠”抖如筛糠:“大…大当家饶命~那‘寒鸦’…太吓人了,杀人…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
师爷“毒秀才”吴用捻着山羊胡,阴鸷的目光闪烁:
“大当家息怒。事已至此,埋怨无用。‘寒鸦’放话,绝非虚言。他此来,是为立威,必求雷霆一击,速战速决。”
他走到雷震身边,声音压得更低,“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雷震独眼微眯:“机会?”
“不错。”吴用眼中闪过毒蛇般的算计。
“‘寒鸦’再强,终究是江湖势力。他敢如此张扬宣战,一是仗着‘惜时’武力雄厚,二是想借剿灭我等之机,在北境流民和江湖同道面前立下赫赫凶名,彻底稳固‘潜龙舍’这块地盘。我们若能在正面…挫其锋芒,甚至…将其重创或留下……”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不仅黑风岭危机立解,‘惜时’在北境将威信扫地,甚至可能引发其内部动荡…那‘潜龙舍’不攻自破。”
“说具体点。”雷震眼中凶光更盛。
“前山!”吴用指向寨门方向,“多设滚木礌石、毒烟毒箭、陷坑火油,摆出死守架势,把声势造足。‘寒鸦’急于求成,必先攻此处。我们精锐主力,则埋伏于…”
他指向后山一条更隐蔽的羊肠小道,“…鹰愁涧上方崖壁,那里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且是鹰愁涧唯一能绕到前山侧翼的路径。”
“鹰愁涧?”雷震皱眉,“那条采药废道?湿滑陡峭,夜间攀爬就是找死。‘寒鸦’会走那?”
“寻常人不会,但‘寒鸦’…非常人。”吴用冷笑,“他既敢宣战,必求奇兵速胜。主道陷阱重重,强攻伤亡必大。鹰愁涧看似绝路,实则是绕过前山防御、直插我寨腹心最快的‘捷径’。以‘寒鸦’之能及其手下精锐,未必不敢一试,他若真走此路…”
吴用眼中寒光一闪,“便是自投罗网!待其精疲力竭攀至半途,滚石、毒箭、火油齐下,管教他插翅难飞。纵使他不走此路,主力埋伏于此,亦可随时策应前山。”
雷震独眼放光:“好!就依先生此计,另外…”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给‘那边’送信。就说‘寒鸦’已至,黑风寨正布下死局。请他们务必在‘潜龙舍’粮道或药源上…动点手脚,让‘寒鸦’首尾难顾,事成之后,老子必有重谢!”
“遵命!”吴用躬身领命,嘴角勾起阴冷的弧度。
雷震猛地抽出腰间鬼头刀,狠狠劈在桌角:“传令!全寨备战!让‘惜时’的‘寒鸦’,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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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隐星稀,崎岖山道上,十余骑如墨色利箭撕破夜色。
“寒鸦”(田紫惜)一马当先,墨袍翻卷,融入黑暗,唯有那双幽深的眸子,映着惨淡月光,冰冷如亘古寒铁。
“尊上!”影一策马赶上,声音低沉,“前哨报。黑风寨前山灯火通明,人影密集,各处隘口新设大量工事,陷阱痕迹明显。后山方向…异常死寂,尤其鹰愁涧一带,连鸟兽声息都无。”
“哼,”“寒鸦”沙哑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不屑,“雷震无胆鼠辈,吴用徒有虚名。前山虚张声势,布下疑兵陷阱,想耗我锐气。后山…那死寂之地,才是真正的杀局所在。”
她目光如电,扫向黑暗中那条若隐若现、近乎垂直的陡峭山径——鹰愁涧。
“吴用定料我求快求奇,会兵行险着,选此‘捷径’。此刻鹰愁涧上方,必有重兵埋伏,弓弩滚石以待。”
影一心中一凛:“尊上明鉴,那…”
“传令。”“寒鸦”的声音斩钉截铁,毫无波澜,“前队五人,持‘破障弩’,配‘惊雷弹’,于主道佯攻!不求破寨,只需动静够大,将前山守军及雷震的注意力牢牢钉死在那里!”
“其余人,随我…”她猛地一勒缰绳,战马前蹄扬起,精准地停在鹰愁涧入口的阴影处,“…攀‘断魂崖’!”
“断魂崖?!”饶是影一心志坚毅,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那是比鹰愁涧更陡峭、更光滑、几乎无人知晓的绝壁。传闻曾有采药人尝试,十死无生,故得名“断魂”。其顶端…恰恰位于鹰愁涧埋伏点正上方。
“吴用只知鹰愁涧是‘捷径’,却不知‘断魂崖’才是真正的‘天路’。”“寒鸦”的声音冰冷而自信,“他既将精锐尽伏于鹰愁涧上方,那断魂崖顶,便是其最空虚之时,我要在他头顶,送他一份‘大礼’。”
她翻身下马,动作如鬼魅,墨色身影已如壁虎般贴上了冰冷湿滑的岩壁。“黎明之前,黑风寨…换主。”
十余名玄衣,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毫不犹豫地弃马,紧随其后,无声无息地融入那近乎垂直的死亡绝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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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黑风岭·断魂崖
夜风如鬼哭,卷过近乎垂直的断魂崖壁。湿滑的岩石泛着幽冷死寂的光。
然而,十数道墨色身影,却如附骨之疽般紧贴其上,无声地向上蠕动。动作精准、协调,每一次借力、每一次腾挪都带着超越凡俗的韵律。
为首者,“寒鸦”(田紫惜),周身气息敛至虚无,唯有一双幽深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手指轻扣岩缝,足尖轻点凸石,整个人如一片墨羽般飘然而上。这令人闻风丧胆的绝壁,于她不过是信步闲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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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方·鹰愁涧上方崖壁
“毒秀才”吴用裹紧厚实的皮裘,牙齿仍忍不住微微打颤。凛冽的山风无孔不入。他伏在一块巨石后,阴鸷的目光死死锁着下方那条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陡峭蜿蜒的鹰愁涧小道。身边,是黑风寨压箱底的精锐——弓箭手引弓待发,强弩上弦;刀斧手屏息凝神,滚木礌石堆积如山,火油桶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
“师爷,这…快一个时辰了,涧下连个鬼影都没有…”一个头目按捺不住,声音带着疑虑。
吴用捻着山羊胡,眼中焦躁一闪而逝:“噤声!‘寒鸦’此人,狠辣果决,最擅奇兵制胜!前山打得再热闹,不过是虚张声势的佯攻!他必选此路!都给我瞪大眼睛!他定是…”
吴用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一股冰冷、粘稠、仿佛来自九幽黄泉最深处的恐怖杀意,毫无征兆地降临。精准地刺入崖顶每一个活物的骨髓,瞬间冻结了血液,扼住了呼吸!
吴用骇然抬头,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断魂崖顶的边缘,一道墨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如幽灵般悄然矗立。夜风狂乱地撕扯着他猎猎作响的披风,左颊那道狰狞的疤痕在惨淡的月光下,宛如地狱恶鬼的狞笑。那双幽深的眸子,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冷漠得如同在审视一群待宰的蝼蚁。
“寒…寒鸦?!”吴用被吓得魂飞魄散,声音扭曲变调。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惧瞬间吞噬了所有匪徒。
“放箭!快!射死他!”吴用声嘶力竭,破音的尖叫划破夜空。
回应他的,是死神的叹息。
“寒鸦”的身影动了。没有雷霆万钧的声势,没有炫目的光影。只有一道纯粹到极致的墨色流光,撕裂了昏暗的视野!如同瞬移般切入人群,那柄标志性的黑色短弩甚至未曾抬起。指如利剑,掌如铡刀!
“噗嗤!”“咔嚓!”“呃啊!”
骨骼碎裂声、濒死的闷哼声、兵刃坠地的铿锵声,在死寂的崖顶骤然爆响,又在电光火石间归于永恒的沉寂。
快!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快得让思维都来不及反应!
她的动作精准、简洁、致命,每一个落点——咽喉、心窍、太阳穴——都直指最有效率的死亡。这份刻进骨髓的本能反应与冷酷效率,是这三年来,以“寒鸦”之名行走于黑暗所淬炼出的绝对意志。
指尖触碰到温热血肉的瞬间,一个遥远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阴暗的地牢,李莲花温热的手掌紧紧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匕首深深刺入那个恶贯满盈的囚徒心口。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脸上,浓重的铁锈味让她胃里翻江倒海,第一次亲手终结生命的巨大冲击几乎令她昏厥。那时,她的手抖得厉害,心也抖得厉害。
然而,这条路是她选的。她必须要变强,克服杀人的恐惧。
后来,她救下了苏九。那双会易容的巧手,为她打开了通往无数“身份”的大门。“寒鸦”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变幻莫测的影子。在苏九妙手塑造的不同面孔下,她一次次潜入黑暗,承接那些最危险、最隐秘的刺杀任务。从最初的恐惧颤抖,到后来的麻木执行,再到如今……
指如利剑,掌如铡刀!
冰冷的杀意毫无波澜。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仿佛倒映不出任何生命的痕迹。
仿佛眼前这些因惊骇而扭曲的面孔,与训练场里的木桩并无二致。
一次,十次,百次……
不同的身份,不同的面孔,相同的结局——目标在她手下化为冰冷的尸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