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洒在田氏花白的鬓角，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奇异的光晕。
她缓缓收回腿，站定身形，枯瘦的手在身侧攥紧，指节爆出轻微的脆响。
她微微喘息着，眼神却锐利如刀，冷冷扫过门外剩下的两个混混，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威压。
“老婆子还没死透呢。想动我孙女？先问问老身这身快入土的骨头答不答应！”
那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癞头三和另一个混混的心上。
他们看着同伴那凄惨的模样，再看看眼前这气势陡然变得如同苏醒猛兽般的老妇人，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
这……这还是那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田老婆子吗？
这身手……这气势……她以前难道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
癞头三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嚣张气焰荡然无存。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勉强指着田氏，声音抖得不成调子：“你……你……等着！”
说罢，再也不敢停留，也顾不上地上呻吟的同伴，拽起另一个吓傻了的混混，屁滚尿流地仓皇逃窜，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院门外，只剩下那个被踹飞的混混痛苦的呻吟声。
田氏紧绷的身体这才缓缓放松下来，那骇人的气势也随之收敛，重新变回了那个枯瘦的老妇人。
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刚才那一下显然也耗费了她不少气力。
帷帽之下，姜绯的脸庞被阴影覆盖，只余一片前所未有的震惊与空白。
刚才那一幕，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
一脚……仅仅一脚！
一个壮实的成年男子，就被她那枯瘦如柴、仿佛随时会油尽灯枯的祖母，踹飞出去那么远！
原主的记忆里——那个慈祥的、唠叨的、灶台与绣架间忙碌的普通老太太，那双布满针痕与劳作印记的手……哪里有过半分今日这般凌厉如刀的影子？
半点端倪也未曾发现过。
是祖母隐藏得太深，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还是……这具苍老身躯里，曾经历过她全然不知的惊涛骇浪？
疑问如同藤蔓疯狂缠绕，却在听到那阵压抑的咳嗽声时，瞬间枯萎消解！
她只知，这是爱她护她至今的祖母。
一股滚烫的、汹涌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姜绯心中最后一道名为“利用”的冰冷防线，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权衡、所有关于“生存共同体”的冷漠念头，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猛地一步上前，全然不顾门外还躺着人，更顾不上什么仪态，一把紧紧扶住田氏微微颤抖的手臂，隔着轻纱，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哽咽和抑制不住的颤抖。
“祖母！您……您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她扶着田氏的手也在微微发抖，那份担忧与心疼穿透帷帽，清晰可辨。
田氏感受到孙女扶着自己的手在剧烈颤抖，那声音里的急切关切更是前所未有。
她心中一暖，刚才的暴怒与戾气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满心的酸软。
她拍了拍姜绯的手背，努力平复着气息，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没事，绯儿别怕。祖母……祖母没事。就是许久没活动筋骨，有点喘。”
她看了一眼门外还在呻吟的混混，眉头微皱，“去拿点水给他，让他赶紧滚。以后……他们暂时不敢再来了。”
姜绯依言松开田氏，快步走向灶房，步履间透着一股压抑的冰冷。
她舀了半瓢凉水，走到门口，侧身避开地上混混可能窥探的角度，隔着帷帽，声音冰寒刺骨。
“滚。”
话音未落，凉水已泼在那混混脸上。
那混混被冷水一激，再触及帷帽下那穿透轻纱般的冰冷视线，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踉跄着逃走了，连狠话都不敢留一句。
关上院门，插上门栓。
小院重归寂静，只有祖孙二人急促的呼吸声。
姜绯扶着田氏回到堂屋坐下，点亮了油灯，帷帽随意的搁置在桌面上。
昏黄的灯光下，她执拗地要检查田氏的手脚。
“傻孩子，真没事。”
田氏无奈，但还是主动伸出手，摊开在昏黄的灯光下，方便孙女察看。
姜绯小心翼翼地捧起祖母枯瘦的手，指尖传来清晰的触感。
那上面布满了厚厚的老茧，不仅有常年刺绣留下的细密凹凸感，更有指根和掌缘一些不易察觉的、更粗粝坚硬的厚茧——那是常年握持硬物、磨砺发力留下的痕迹！
以往她触碰时，只道是岁月与操劳的印记，从未深究其下潜藏的力量。
指尖仔细地抚过那些粗粝的痕迹，感受着其下蕴含的、与她枯瘦外表截然不同的坚韧力量，姜绯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胀得发疼。
她抬起头，看向田氏布满皱纹却异常平静的脸，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浓重鼻音和哭腔的低语。
“祖母……您……您受苦了……”
从今往后，换我来护您。
姜绯把脸深深埋进祖母的膝间，在心中无声立誓。
田氏看着孙女微微颤抖的身形，慈爱地抚摸着她的长发，眼中尽是爱怜。
“傻绯儿。”
田氏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傻绯儿。祖母老了，这身功夫啊，年轻时为护己，后来为护家，如今……就只为护着你。只要老婆子还有一口气在，就休想有人欺负我的绯儿。”
祖母掌心传来的温度与话语中的爱怜，如同暖流熨帖着姜绯的心。
她再也抑制不住，身体轻颤着，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垂落脸庞。
她心中那个冷眼旁观、只知算计的异世灵魂，在这一刻彻底消散。
过往如何已不重要。
此刻，她只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姜绯，是祖母心头唯一牵挂的亲孙女。
她抬起头，握住祖母的手，将脸轻轻贴上，轻轻合上眼睑，细细感受着其上的温暖。
田氏含笑，指尖轻抚过姜绯被泪水沾湿的脸颊。
昏黄的油灯下，祖孙二人相依的身影被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仿佛两株在风雨中相互扶持的藤蔓，根系早已在苦难的泥土中紧紧缠绕，再难分离。
夜风穿过破旧的窗棂，带来初冬的凛冽，却再无法侵入屋内交织的暖意。
（本章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