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混混的狼狈逃窜并未带来长久的安宁，反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之下是更深的暗涌。
癞头三虽未再露面，但街头巷尾的窥探目光却多了起来。
不安如影随形，真正的安全，唯有攀附上更高的权力，获得足以碾压一切觊觎的庇护才得以生存得更好。
这张脸，曾是她深恶痛绝、如今却视为唯一利器的脸，必须尽快派上用场了。
慈云寺的惊鸿一瞥，是她精心布下的饵。
五日，不长不短，足以让那短暂的“意外”在人心头留下模糊的印记，又不至于彻底淡忘。
她需要制造第二次“偶然”，一次能让她真正进入对方视野、甚至产生交集的“偶然”。
机会，往往需要自己创造。
祖母田氏近日接了一单绣坊的大活计——为府衙一位即将嫁女的吏员赶制一批喜庆的绣品。
绣品数量不少，今日便是交付之期。
田氏连日操劳，眼疾又有些反复，看东西模糊不清。
姜绯主动请缨，要替祖母去府衙交活。
“绯儿，府衙重地，人多眼杂……”
田氏忧心忡忡，下意识想阻止。
府衙，在她眼中是权力的象征，也是龙蛇混杂、最容易出事的地方。
“祖母。”
姜绯握住田氏枯瘦的手，声音平静却坚持，“您的眼睛要紧。我戴着帷帽，交了东西拿了钱就立刻回来，绝不多停留片刻。况且，这是正经的绣活交接，光天化日之下，府衙门口，不会有事的。”
她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对祖母身体的关切，轻易说服了田氏。
田氏叹了口气，仔细地为姜绯整理好帷帽，纱帘厚重，确保将面容遮掩得严严实实。
“千万小心，快去快回。”
田氏再三叮嘱。
“嗯。”
姜绯应下，将装着绣品的包袱仔细系好，挎在臂弯，步履沉稳地出了门。
帷帽下的神情，却是一片冰封的冷静与算计。
府衙，正是她计划中的“猎场”。
青州府衙坐落在城北，朱漆大门森严，石狮怒目，门口当值的衙役持着水火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来往行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官威。
姜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微微低头，朝着府衙侧门——通常是处理庶务、百姓出入的地方走去。
她步履从容，姿态谦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寻常来办事的妇人。
侧门外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多是来交税、递状或办其他杂事的百姓。
姜绯安静地排在末尾，帷帽隔绝了大部分好奇的目光，她则将感官提升到极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府衙内部，气氛却与外面的市井喧嚣截然不同。
后院议事厅内，气氛沉闷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主位上坐着的并非青州知府，而是身着墨青常服、神色疏冷的宋青沼。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扶手，深邃的眼眸半阖，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沉郁倦怠比在慈云寺时更浓了几分，仿佛浓得化不开的墨。
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个厅堂的温度都降了几度。
下首的青州知府赵大人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躬着身，小心翼翼地汇报着公事。
他语速极快，条理却有些混乱，显然被这位突然驾临、代表京城某位大佬的年轻贵公子慑住了心神。
汇报的内容是关于青州境内几处关键河堤的修缮进度和款项拨付，但其中几处数据明显对不上，存在不小的疑窦。
“……宋大人，下官、下官定当彻查！定是底下人办事不力，账目混淆……”
赵知府声音发颤。
宋青沼眼皮都没抬一下，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了。
那骤然停止的声响，在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突兀，像是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赵知府的心上。
“混淆？”
宋青沼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冷得像冰凌刮过青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赵大人，本官离京前，陛下曾言，青州乃鱼米之乡，河工乃社稷之基。你可知，这混淆的账目，淹死的可不止是几亩田？”
他缓缓抬眼，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利刃，直刺赵知府。
没有怒火，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和漠然，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赵知府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宋、宋大人明鉴！下官失察！下官该死！”
宋青沼懒得看他这副丑态，心头那股厌烦感愈发浓重。
离京是为了散心，却不想一头扎进这更令人作呕的泥潭，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漠然。
“给你三日，把窟窿堵上，账目厘清。否则，本官不介意替你写一封请罪的折子，连同证据，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说完，他不再理会面如死灰的赵知府，径直朝厅外走去。
随侍的亲卫立刻无声跟上。
宋青沼步履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靠近的疏离气场，他沿着回廊，无目的地走着。
而此刻，姜绯已排到了侧门办事的窗口。
她将包袱递进去，声音隔着纱帘，刻意压得低柔：“劳烦差爷，这是张吏员家定制的绣品，烦请查验。”
里面的书吏正忙着，头也不抬，随手打开包袱翻看了几件，便不耐烦地挥挥手。
“行了行了，放这儿吧。张吏员今日随大人在前头议事，晚些时候自会来取。钱你过几日再来领。”
说着，就要把包袱推出来。
姜绯眉头微蹙。
过几日再来？
祖母等着这钱买药，家中米缸也快见底了。
她耐着性子，声音依旧温顺，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
“差爷，家中急等用钱，能否劳烦您通融一下，或者……请张吏员出来签收一下？我就在此稍候片刻？”
“啰嗦什么！”
那书吏本就因上头气氛紧张而心烦意乱，又被姜绯“纠缠”，顿时火起，猛地一拍桌子。
“说了过几日就过几日！府衙重地，岂容你一个妇人聒噪？再啰嗦，东西也别交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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