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厌恶这种情绪似乎是因为一个身份低微、心机不明的女子而起。
“哼。”
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厌烦和自嘲的冷哼,从他紧抿的薄唇间逸出。
他猛地收回视线,仿佛要将那扰人的身影彻底从脑海中驱逐。
眉宇间的阴郁和倦怠,似乎比来时更加浓重,几乎凝成了实质。
他不再理会身边诚惶诚恐的赵知府,也不再看地上残留的痕迹,拂袖转身,步履比来时更快,带着一种急于摆脱什么的凛冽,径直朝着府衙大门方向走去。
“回驿馆。”
冰冷的声音丢下,身影已消失在回廊尽头。只留下赵知府和一众衙役,在初冬的寒风中,面面相觑,心有余悸。
……
府衙高墙隔绝了内里的冰冷与喧嚣,长街上人来人往,市井的嘈杂声浪裹挟着冬日的寒气扑面而来。
姜绯抱着包袱,紧握着袖中那沉甸甸的钱袋,快步穿行。
帷帽下的脸庞,冷若冰霜,眼底深处是淬炼过的寒芒。
那个人……
喝!
姜绯心中冷哼一声。
那人居高临下的漠视,赵知府谄媚的嘴脸,书吏凄厉的嚎叫……一幕幕在脑中回放。
叫宋青沼是吧?
这名字,她记住了。
总有一日,她会让他跪在地上唱“征服”。
快到家门那条熟悉的巷口时,她的脚步突然停驻。
巷子深处,传来孩童追逐的嬉闹声。
姜绯迅速闪身至墙角阴影处,藏好身形后,快速拿出钱袋,将那多出来的一份银钱拿出,塞入怀中一个特制的暗袋内层。
避免担心,也不想让祖母知道在府衙门前发生的事,更不想影响在祖母眼中当前姜绯现在的形象,那个被苦难磨砺得过分沉静、需要她拼死守护的孙女。
脆弱、无辜、需要怜惜的姜绯。
这是她在祖母面前唯一愿意维持的、近乎神圣的假象。
祖母是唯一让她感到爱的人,得到拥有过的温暖,她不会想失去。
所以,她绝不允许自己那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算计、那些冷血利己的肮脏心思,去玷污这份唯一的净土。
祖母只需要看到她的“好”,她的“孝”,她的“柔弱”。
仔细整理好袖袋,确保摸起来只有应得的那份工钱,姜绯深吸一口气,踏出阴影,步伐轻快的迈向院门。
推门。
“祖母,我回来了~”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混合着陈旧木器的气息。
田氏正坐在窗边,就着最后一点天光,摸索着分拣丝线。
听到声音,她立刻放下手中活计,站起身,脸上是掩不住的关切。
“绯儿?可还顺利?没人为难你吧?”
“没有,祖母。”
姜绯摘下帷帽,露出一个温顺平静的笑容,走到田氏身边,主动扶她坐下,动作自然体贴。
开心道:“绣品都交上去了,钱也拿到了。”
她从袖袋里掏出那个装着应得工钱的钱袋,轻轻放到田氏枯瘦却温暖的手心里。
“您点点?张吏员不在,是另一位书吏收的,很爽快。”
田氏捏着钱袋,并未立刻打开清点,而是拉起姜绯的冰冷的手,语气满是心疼。
“顺利就好。看你手冰凉的,冷着了吧?祖母给你倒点热水喝喝,暖暖。”
田氏放下钱袋,就要去倒水。
姜绯按住她的手:“祖母,我来。”
她转身去倒水,背对着田氏,捧着缺了个口的碗,小口小口的喝着。
田氏眼底温柔恬静,慈爱的抚了抚她身后的长发。
接下来的几日。
田氏按时吃药,姜绯也变着法儿地做些温补滋养的吃食。
几日下来,老人家眼中的血丝褪去了不少,那层蒙翳般的模糊感也渐渐消散,眼神重新变得清明锐利。
“绯儿,你看这针脚,祖母眼神好了,绣起来也顺溜多了。”
田氏坐在暖阳下,拈着细针,在一块素帕上娴熟地飞针走线,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玉兰。
枯瘦的手指异常稳定,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与苦难的力量。
姜绯坐在一旁,学着穿针引线,闻言抬眸,露出一抹温顺的笑意:“祖母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
她目光扫过田氏专注的侧脸,嘴角微微扬起,那昳丽的容颜更显夺目。
“对了。”
田氏绣着一片花瓣说道:“今早绣坊的周娘子亲自来了趟。”
“哦?周娘子有何事?”
“说是府衙那边,前几日收上去的那批绣活,主家很是满意。”
“尤其是你送去的那批,张吏员家嫁女用的,听说在宾客面前很是体面。周娘子说,贵客都夸赞了绣工精细。”
姜绯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勾起的嘴角,慢慢的有了深度。
府衙?
贵客?
那么宋青沼呢?
张吏员家嫁女,定是要邀请他这位来自京中的重要官员的,是否看见了那熟悉的刺绣,又是否联想起了她呢?
想想,姜绯有些期待下次见到宋青沼的场景了。
田氏并未察觉孙女的异样,继续说道:“周娘子说,府衙后日要设宴款待那位京城来的大贵人。管事想在花厅摆一架大屏风,临时要得急,点名要手艺最好的绣娘赶工,工钱给得极丰厚,是平日的五倍!问我们……接不接?”
五倍工钱……接!
为何不接?
有钱不接,是傻子。
能极大的缓解家中窘境,更何况……这又是能再一次见到那人的机会不是?
姜绯心中瞬间盘算开来。
她已经打探清楚了,宋青沼会在青州府待上个一两月,时间虽紧迫,但她并不心急。
机遇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祖母。”
姜绯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犹豫和一丝对丰厚报酬的渴望,“工钱确实丰厚,能解家中燃眉之急。只是……府衙设宴,人多眼杂……”
她故意将担忧留给祖母去权衡。
她知道祖母的软肋在哪里。
果然,田氏听到“人多眼杂”,眉头立刻蹙起,眼中满是警惕。
但看着孙女沉静温顺的脸,想到那五倍的工钱,想到家中空荡的米缸和自己日渐衰老的身体……她枯瘦的手在膝盖上紧了紧。
“接!”
田氏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府衙又如何?我们凭手艺吃饭,光明正大!周娘子说了,屏风就在绣坊赶制,我们只需按时把绣好的一部分大块绣片送去府衙,由他们的巧匠组装上屏风架,不用我们进内院。绯儿,你只管在家安心帮祖母分线配色,祖母亲自绣!后日一早送去,领了钱我们就回来,绝不耽搁!”
在家分线配色?
姜绯心中微沉。
这固然安全,却也意味着她失去了进入府衙、接近核心场合的机会。
固然享受祖母的守护,却也与她的计算产生了冲突。
“祖母……”姜绯刚想开口,试图争取同去,担心祖母劳累,或是想见识一下府衙气派……
还未开口,就被田氏抬手打断。
“绯儿,听祖母的,你就留在家中。祖母去便好了,放心,祖母这把老骨头,还能动,谁也欺负不了去。那地方……你不用去。”
“……好,都听祖母的。”
姜绯垂下眼睫,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