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娘子脸色一变,看向那处衔接点。
果然,一片精致的缠枝莲叶缺了角,且旁边几针的配色与田氏主图的青绿基调略有偏差,虽不显眼,但若细看,在贵人眼中便是瑕疵。
“哎哟~这可怎么好,现在去哪儿找完全一样的线?重新染也来不及了!”
周娘子急得跺脚。
田氏目光扫过那片区域,沉吟思索片刻后道:“周娘子莫急,老身来试试。这配色老身有印象,能调出来。”
又对身边的姜绯说:“绯儿,帮祖母分线,取青黛、石绿、鹅黄三色细线来。”
姜绯立刻应声:“是,祖母。”
她动作麻利地打开田氏随身的针线包,精准地找出所需色线,熟练地分出极细的几缕,递到田氏手边。
田氏接过线,坐在临时搬来的绣墩上,枯瘦的手指捻着细针,神情专注且认真。
她并未直接绣那缺失的叶子,而是先小心地拆掉了旁边几针配色略偏的丝线,然后快速又精准的飞针走线,不仅补上了缺失的莲叶,还将衔接处的几处细微色差不着痕迹地过渡、修正,使之完全融入了主图的色调氛围中。
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田大娘,您真是救命的活菩萨呀~”
周娘子看得惊叹,随即大喜过望,连声道谢。
周围的绣娘们也投来敬佩的目光。
姜绯安静地侍立在旁,帮忙递针、理线,偶尔用干净的细布为田氏擦拭额角渗出的细汗。
她低垂着头,厚重的帷帽纱帘隔绝了大部分视线,但她时刻感知着花厅内外的一切动静。
时间在针尖与丝线的穿梭中飞速流逝。
屏风终于在天色将晚时,在众绣娘和匠人的共同努力下宣告完成。
巨大的屏风被安置在花厅主位之后,华美端庄,气势非凡。
“成了!总算成了!”
周娘子激动得声音发颤,连忙招呼管事发放赏钱。
田氏作为“救场功臣”,除了应得的五倍工钱,还额外得了一份沉甸甸的赏银。
“多谢周娘子,多谢管事。”田氏不卑不亢地接过钱袋,妥善收好。
“快走吧,前头宴席快开始了,贵人马上就到,此地不宜久留。”
周娘子低声催促着绣娘们离开。
田氏点头,拉起姜绯的手:“绯儿,我们走。”
姜绯顺从地跟着祖母,混在陆续离开的绣娘人群中,向府衙侧门走去。
眸光微闪。
就在即将踏出通往侧门的那道月洞门时,姜绯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轻轻“哎呀”一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松开了田氏的手。
“祖母,我的帕子……方才在花厅帮忙时,好像掉在绣墩旁了。是您给我绣的那方……”
当然,这只是个借口,帕子并没有丢,只是寻个由头,折返回去的借口。
田氏脚步一停,回头看向孙女。
那方帕子确实是她亲手所绣,绯儿一直很珍惜。
她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侧门,又看了看灯火通明、人声渐起的前院方向,眉头紧锁。
“帕子……”
田氏犹豫了。
回去取,怕惊扰了贵人。
不取,帕子对于女儿家这么私密的东西,遗落定然是不妥的。
让姜绯一人等在原地又不放心……
田氏还没想好时,姜绯就抢先说了。
“祖母,您先到门外等我,我认得路,很快!就一小会儿!”
语速极快,不待她反应,“祖母放心,我寻到之后,就立刻折返回来,绝不多耽搁。”
说完,就往回跑了。
“诶,绯儿……”
快得田氏都没反应过来把人拉住,无法,只能妥协。
“……快去快回,莫让祖母担心。”
“祖母莫忧心,我去去就回。”
姜绯提着裙摆,小跑着重新没入府衙渐浓的暮色之中。
她没有径直返回花厅,而是贴着墙根阴影,朝着更深处、灯火更辉煌、丝竹声更清晰的方向,宴客厅所在的院落悄然潜行。
心跳在胸腔里擂鼓。
姜绯藏于阴影中,望着前方神色闪过一抹疯色。
她这个人,就是这般激进,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过得更好,不愿做个普普通通的人,泯于大众。
若有利器她当然更愿意利用之,使自己爬得更高。
若鱼愿上钩,那更好,你情我愿。
若不愿,也好,那便找下一家。
……
前院宴客厅,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仆役穿梭,珍馐美馔的香气混合着浓郁的酒气弥漫在空气中。
宋青沼坐在主宾之位,神色淡漠疏离。
他面前的酒杯几乎未动,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沿,深邃的目光落在虚空中某一点,仿佛与这满堂的热闹格格不入。
赵知府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说着什么,他却似听非听,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雾。
宴席已过半程,宾客们酒意渐酣。
宋青沼只觉得周遭的声音越来越嘈杂,那些刻意奉承的笑脸越来越模糊,心底那股厌烦与难以言喻的空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着摇摇欲坠的堤岸。
他想起了京城,想起了那场盛大却刺目的定亲宴,想起了那双含笑却不再属于他的眼睛……烈酒入喉的辛辣感似乎也无法驱散心头的冰冷。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攫住了他。
“失陪。”
他蓦然起身,声音冷硬,打断了赵知府的喋喋不休。
不等对方反应,他已拂袖离席,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径直穿过杯盏狼藉的宴席,朝着通往后园、相对安静的回廊走去。
脚步有些虚浮,却依旧带着拒人千里的孤高。
姜绯正屏息凝神,藏身于宴客厅外一丛茂密的芭蕉树影下。
看到那抹淡青色的身影离席瞬间,嘴角上扬。
机会来了~
调整呼吸的同时,脑子里想着对策。
片刻后,提起裙摆,沿着花木的阴影急速穿行。
回廊曲折,灯笼的光晕在夜风中摇曳。
就在一个拐角处,姜绯算准了时间,猛地“冲”了出去,刻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慌乱匆忙,仿佛急于归家。
然而,她低估了醉酒之人步伐的飘忽,也高估了自己对距离的精准把控。
“砰!”
一声闷响。
没有预想中“恰到好处”的擦肩而过或惊鸿一瞥。
她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坚硬而滚烫的怀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