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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丝局 第三章】继承之日

缠丝局

天刚泛白时,昭晚独自去了东院。

祖父生前常在这里养兰,院中石廊老得发绿,四角柱上仍挂着四幅《山海图》的摹本。她一脚踏进苔藓,鞋底湿了,风就裹着冷意钻进衣领。

门虚掩着,像昨夜谁来过,又没敢走得太远。

屋内无灯,窗纸边已发霉,香灰早灭,唯有案上一盏冷茶,尚余微温。她走到祖父那张老花梨木案前,案面有一道刀刻的小凹痕,她小时候摔碗留下的,如今还在。

书架上斜放着几本账册,旁边压着一封封口未严的信。

她轻轻抽出,展开。

“若你能看到这封信,我大概已不在人世。”

“我这身子,早就有了隐症,自己心里明白。”

“沈家百年,江南旧脉,岂能叫一群酒肉之徒断送。”

“你那父亲,若还有几分羞愧,自会知自己不配。”

“我原是想传位与你母——可惜她走得早。”

“如今,你是我唯一能托付的人。”

“你那妹妹聪慧,是块璞玉。你父亲……是个不争气的,但你别怨他。”

“我知你心有不甘,但你要记住:若你懦弱,沈家便灭;若你能扛,这宅中每一砖一瓦,日后都会谢你。”

“军阀家的世子,是旧友之孙,人虽冷,却不坏。若你能嫁去,是福。”

“若你不愿,我不强你。你有本事,就自己坐那个位置。”

“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愿你走得远。”

“——沈如晦手书”

昭晚看完,把信折回,静静地立了很久。

她不哭。只是将那张信纸贴近鼻尖,闻了闻,像是确认,那是否真是祖父的字墨味。

屋外有鸟叫,远远的,但不清晰,像一只哑了喉的斑鸠,硬生生唱着。

她将信收进袖口,转身出屋。

一切已经清楚。

继承之日,沈宅张灯结彩,却无一人喜色。

三房九亲俱来,外商、行户、洋行代理人皆有送花圈,四方云集,声势隆重。实则不过一场旧权力的试探——沈家是否还撑得起场面,还是要沦为下一家族的附庸。

人群中,有人咳嗽,有人耳语,有人满面春风地假哭。

有人冷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也来接这祖业?”

还有人道:“这要是我那儿媳,早送出门嫁人了。”

昭晚没有回应任何人,只走上堂前,站在灵前那张案几后。

她眼里无怒,也无悲,只望了一眼那排站得端正的宗亲。

“各位,”她开口,语声不高,却稳得如封墨,“祖父既已身故,遗命我承家事,若谁有异议,请堂前直说。”

一阵静默之后,有人挤出笑:“昭晚,你年纪轻、经验浅,不若先请管账老吴出来协助——”

她未答,只点了点头:“正巧,我今日第一个要说的,就是吴管事。”

沈昭晚翻开账册,站在灵前一角。

“前月,沈家丝厂报入黄麻原料账,报银六百两,市价仅三百四十。”

“账上签名,是吴麟。”

声音不大,但在堂前掀起一阵微凉的风。

一个身穿蓝布短褂、头发梳得油光的中年人脸色一变。他就是吴管事,祖父身前的账房先生,十几年了,四方人见了都要称一声“吴总”。

他咳了一下:“账是我经手的,但这进货是林厂长拍板的,那批原料也是市上最紧张的时候,溢价是情理之中。小姑娘你年纪轻……怕是分不清时价与虚价。”

昭晚没理他的话,只缓缓翻过一页。

“重阳节前夕,敬品账列三十二份‘檀香油’、‘真丝蜡染披帛’,单价远高市值,内库入货无实物,票据号‘573-乙’。”

她不看吴麟,只对堂下一人道:“吴会计——你在账房,可还记得这票号?”

堂下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微一迟疑,起身拱手:“……记得。”

吴麟脸色铁青,嘴皮微动:“老太爷走了,你就拿这些说事?沈家轮不到一个没出阁的女儿翻旧账。”

堂中顿时哗然,有人点头附和:“就是,沈家不是没男丁!”

“再说她要是主事,日后出嫁了还管得了吗?”

“一个姑娘家,手软耳软,哪压得住局子?”

一个亲戚笑得讽刺:“沈家百年根基,今日要折在她手里,咱们这些族老,怕是也不好向列祖列宗交代罢。”

昭晚仍不语,只转身将那账册轻轻合上。砰的一声,很轻,却像谁扣在石桌上的最后一枚印章。

她抬眼看着吴麟,眼里没有怒意,只有一丝冷,像冰解前夕的水面。

“你说我年纪轻,不知账。那这些数字,是写错了?还是我编的?”

她走下阶前,步步逼近,“是供品消失了?还是你拿了?”

“你若再说一字不是——”她语声一顿,指尖轻轻一点那账册,“我便请你将家中所有财产拿来对账,连你老婆柜里的首饰都要查得明明白白。”

堂上一片寂静。

吴麟眉头抽搐,咬牙道:“我、我……我也不过是听命办事,里头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哦?”昭晚挑眉,“那你这十几年,是白做了?还是白吃了?”

“你不跪,是觉得沈家没人叫得动你?还是等我请巡捕房?”

吴麟终于面色苍白,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青砖之上。

人群中有人倒抽一口冷气,有人低头装哑,也有人看热闹似地捂着嘴偷笑。

一个嗓音小却清晰的妇人凑近道:“吴家这一年盖了两层新楼,原来钱是这么来的。”

另一个亲戚嗤笑一声:“谁说她压不住场?这比她祖父年轻那阵还有杀气。”

昭晚转身回台,神色未动。

她扶着账册,如扶一把未出鞘的剑。

“你们不是怕我年少,不服我掌家?”她扫视众人一圈,“那你们今日记清楚了。”

她语气缓,却清清楚楚:

“我不是来争这家产的——我是来告诉你们,从今日起,你们得听我的。”

她轻轻在木案上一敲:“谁再敢私下妄动一两银子,下一次,就不是下跪。”

一句话落下,连风声都停了。

祖宅外一群鸟扑棱飞起,留下屋内死一般的沉默。

堂中众人,竟无一人敢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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