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风落一枝花。
是桂,不香,花色近枯。
沈昭晚将一张半湿的调拨单摊在茶案上。单上写着“女红坊三等布料改购二等”,理由为“外供急用”。批注两行,一行“人事部核”,一行落款“顾缨”。
她抬手,轻轻一弹,指节敲在纸面。
“这不是第一张了。”
陶笙倚在一旁,摇着折扇,“三个月前,铺面账上也有类似的替换调拨,改货、换人、少报,多报。全由她线下调,线下批。”
“她能批,就说明权不在账上。”
老褚将一页旧账叠起:“这类人不显山,不露水,但若动她一下,后宅五房八院都要风动。”
“那就动。”昭晚站起身,声音极轻。
顾缨娘被请入祖父旧书房时,雨刚落下。她穿得极整,领角微湿,似刚从院中巡完人手。
她跪坐得规矩,腰背直,低眉垂首。
“顾姑。”
昭晚唤她,语气带敬,不多礼。
“这月采买清单,调拨与预算有三处不符,我想听你怎么说。”
顾缨娘抬眼,目光不疾不徐:
“调拨有误,实属属下监视不严。若要追责,我愿领罚。”
“你一直监得很严。”
昭晚话锋一转,缓缓踱步至窗前,“这些年,沈宅铺面调拨、人事推荐,全由你手批。铺子换三任账头,你的手下换了七人,你一人未动。”
顾缨娘一顿,却仍淡然:
“调度属小权,皆按往例。”
“旧例?”昭晚回头,“你知道你最大的权利是什么吗?不是管人,不是批账——是没人能说你有问题。”
屋内灯影未动,顾缨娘忽而轻轻一笑:
“小姐若觉属下不称,尽可裁撤,我无怨言。”
这句话说得平,却带着一种倚制度而生的自信:你要动我,得先动体制。
陶笙忽而笑了,走近一步:
“你倒不是怕死,只怕后头没人能稳局罢了。”
顾缨娘不语。
昭晚静静望着她,忽而开口:
“我不动你。”
她话音落下,顾缨娘微讶。
“从今日起,调度房人事、采买双线,划归户务处,三日后重新立规。你可在新制上留名,也可不署,随你。”
她顿了一下。
“但旧权,从今天起,没了。”
顾缨娘微微抬眸,看着眼前这个不疾不徐说话的女主,许久才起身,欠身一礼:
“明白。”
她出门时步履不乱,只背影多了一分沉。
陶笙望着她背影,折扇轻合:
“动人不动人,是仁;拆盘不拆人,是高。”
昭晚未回话,只轻轻将茶盏推到窗沿。
茶尚温,桂花一瓣落在盏口。
风过长廊,调度房的灯灭了一半。
沈昭晚站在廊下,看着那扇门缓缓合上,门缝间最后一缕光,也不见了。
她知道,从今日起,宅中会有人闭嘴,也会有人开口;会有人观望,也有人暗投。
这是一盘不流血的仗,却拆掉了旧势的脊骨。
她未出声,只轻声扣了扣袖口中那枚账扣玉。
陶笙走在她身后,忽而问:
“你觉得她恨你吗?”
昭晚答:“不重要。”
她转身回廊,脚步沉稳。
“重要的是——这宅子的人,今晚会记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