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宅比从前静了。
不是没有声音,而是声音都学会了藏。
小厮说话垫脚、绣娘行路避角,就连厨房传菜,也懂得不走正堂,从偏门迂回而入。檐角那只旧钟,往日滴答震人,如今也被人垫了绒布,声响小了一半。
沈昭晚站在书房窗前,远远看见那只狸花猫跳过石阶,停在桂花树下,没有走近。她知道,连猫都察觉了什么。
这宅子已经换了气。
她,不再只是个“临管小姐”。
午后微暖,她在院中设一方短几,一边翻着旧账,一边看光影爬过纸页。
陶笙就靠在花架下,一副不嫌事大的模样,摇着扇子,嘴里说着不着调的闲话:
“你这院子,静得像庵堂。若非看着你还翻账,我差点以为你出家了。”
昭晚翻了一页,轻声道:“你在这里待久了,怎么还没被训出去?”
“谁敢?”他咧嘴一笑,“你动了厚德斋、改了调度房,现在这沈宅谁不看你脸色?”
“那你怎么不怕?”
“我怕啊。”他靠近一步,低声笑,“但怕归怕,好奇归好奇。”
她侧头看他,语调冷淡:“你是来查账的,还是来打探消息的?”
“都不是,”陶笙眼角含光,“我是来看你还会不会笑的。”
她一愣,却没接话。
他见她不语,忽地换了调子:“顾家的信你收了吧?”
“你怎么知道?”
“我若不知道,你早就烧了。”
她盯着他,目光沉静。他却摊了摊手:“开玩笑。你那位顾世子,做事滴水不漏。你不回信,他就亲自来。你若回了,他反而会疑。”
果然,第二日,顾时砚到了。
沈昭晚未穿礼服,只着一件浅青长褂,发髻高束,未施脂粉。
她在竹廊下抚猫,顾时砚便从石阶踏入,步子不快,声音却先到了:
“听说陶记的陶先生,这几日快成你院里的长驻了?”
她不抬头,只摸着猫耳:“你来,是为问这个?”
“不是。”他走近,声音一转,“我是来问你,要不要看点沈家真正的东西。”
昭晚这才抬头。
他取出一份薄薄的信封,递过来。
她打开,是沈家在江西的盐票转批书,落款居然是顾家二房的分支商号。
“你怎么拿到的?”
“沈家的盐票明面上归铺面调拨,但其中有一条线,三年前你祖父因战乱,私下交给我父亲代运。”
他顿了顿,望向她:
“你要动人事线,不该只看沈宅之内。宅外,有些账,也该有人告诉你。”
她默然片刻,收起信。
“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联姻?”
“不是。”他答得快而准,“我怕你下一步若只看近局,会被人藏线背后。”
她望着他,神色未变,但眼神深了一寸。
顾时砚忽而轻声说:
“你祖父看人,一眼能穿透三层;你像他,但你比他慢半步。”
她挑眉:“慢在哪里?”
“你太信‘局’,不够信‘人’。”
这句话落下,她低头思索片刻。
“那你信我,是因局?还是因人?”
顾时砚没有回答,只低低一笑,转身出了廊下。
陶笙来时,正撞上顾时砚离开。
两人在院口擦身而过,陶笙随口道:“风大,小心别失了方向。”
顾时砚步子未停,只回了一句:“多谢提醒,你也一样。”
夜色落尽。
陶笙又一次靠在廊边,杯中是冷茶,指间转着一枚旧银扣。
“你知道吗?”他忽而说,“顾家这次不是只为婚来的,他们是来要路的。你这宅子现在稳了,可盐铁、漕运、织坊,都要重新排座次。”
“你现在的位置,是可以被求,也可以被抢的。”
昭晚没回话。
她坐在廊下,翻着手中那封盐票副本,月光照在纸页上,墨色如水。
陶笙叹了口气,仰头看天:
“你以为这两日是静,其实不是静,是——暴雨前。”
他侧头看她,忽然笑了:
“不过你也别怕。”
“你既然能让猫都收起爪子,下一步,总也能让虎都叠起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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