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赛德斯胸口的血扩散得很快。
我撕开她的病号服,将手掌压在伤口上。血从指缝间涌出,温热而粘稠。"撑住,"我咬着牙说,尽管知道这无济于事,"别死在我面前,婊子。你还欠我十五年真相。"
她的嘴唇蠕动着,但只发出微弱的气音。救护车一个急转弯,我的膝盖重重撞在金属地板上,疼痛却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萨尔从前座转过头,枪口依然对着梅赛德斯。"别费心了,汤米。肺部贯穿伤,没有急救设备她撑不过五分钟。"他的语气冷静得近乎残忍,"比起这个,你最好准备一下。我们要见的人不喜欢等待。"
车停了。我透过染血的车窗看去,码头上的"罪恶都市女王号"比记忆中更加光鲜亮丽。崭新的漆面在港口灯光下闪闪发亮,甲板上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卫。
"谁在上面?"我问,同时脱下外套压住梅赛德斯的伤口。
萨尔咧嘴一笑,露出那种我熟悉的疯子表情。"一个老朋友。"
车门被拉开,咸湿的海风灌进来。两个警卫用枪指着我们,示意下车。梅赛德斯已经失去意识,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停止。我抱起她,血顺着我的手臂滴落在码头的木板上。
"带上她干什么?"萨尔皱眉。
我没有回答,只是跟着警卫走向游艇。每走一步,那种奇异的感知能力就消退一分,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疼痛。鼻血又流出来了,这次是鲜红色的。
登船的过程像一场模糊的梦。警卫搜走了我所有的武器,甚至连鞋跟里的备用刀片都没放过。梅赛德斯被粗暴地放在一张担架上,两个穿白大褂的人立刻开始急救。
"她会活下来吗?"我问其中一人。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将担架推向船舱深处。我想跟上去,却被萨尔拦住。
"别担心你的联邦小妞,"他低声说,"她现在比我们都有价值。"
游艇内部装修得比当年还要奢华。真皮沙发,水晶吊灯,墙上挂着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其中一幅甚至是我在罪恶都市收藏的毕加索赝品。这艘船不仅被修复,还被升级成了某种浮动宫殿。
警卫领着我们走向主舱。门前的保镖格外高大,他仔细检查了萨尔和我的脸,才打开那扇桃花心木门。
舱内的灯光柔和得近乎暧昧。一个男人背对着我们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自由城的夜景。他穿着剪裁完美的西装,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即使只看背影,我也能感受到那种上位者的气场。
"人我带来了。"萨尔说,语气里少见的没了那种玩世不恭。
男人缓缓转身。当灯光照在他脸上时,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肯·罗森伯格。
但又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肯。眼前的人眼神锐利如鹰,姿态挺拔如军人,嘴角挂着政客式的微笑。几天过去,那个胆小如鼠的胖子律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精瘦、自信的权力玩家。
"汤米·维赛迪。"肯的声音低沉而沉稳,带着一丝怀念,"好久不见。"
我站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肯是萨尔的幕后支持者?是整场游戏的策划者?还是又一个被联邦收买的叛徒?
"你看起来..."我斟酌着用词,"过得不错。"
肯轻笑一声,示意我们坐下。他走向酒柜,动作优雅地倒了三杯威士忌。"三十年麦卡伦。我记得这是你喜欢的牌子,汤米。"
他将酒杯递给我。我没有接。"解释一下。"
肯叹了口气,坐进真皮沙发。"从哪儿开始呢?啊,对了——"他啜了一口酒,"恭喜你,汤米。你刚刚成为了美国政府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实验对象。"
我看向萨尔,他正津津有味地观察着我们的互动,像在看一场好戏。
"什么实验?"我问。
"项目代号'忒修斯',"肯说,"目标是创造新一代超级士兵。通过神经药物重组大脑结构,赋予使用者超常的感知力和反应速度。"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蓝色药丸,幻觉,还有在医院时的奇异能力..."霍华德知道吗?"
"霍华德?"肯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那个复仇心切的小丑?他只知道表面故事——追捕大毒枭汤米·维赛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工作。"
舱门突然打开,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走进来。她低声在肯耳边说了什么,肯点点头。"她会活下来,"他对我说,"你的联邦小情人比想象中坚强。"
我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她不是我的任何人。只是一个骗了我十五年的卧底。"
"噢,得了吧,汤米。"肯摇摇头,"我们都看到了监控录像。你在隧道里明明可以杀了她,却选择了带她一起逃。多么...浪漫。"
萨尔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豪华舱室里显得格外刺耳。"老肯说得对,维赛迪。你变软弱了。十五年前的你会毫不犹豫地崩了她。"
我没有理会萨尔的嘲讽,直视肯的眼睛:"你想要什么?"
肯放下酒杯,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很简单。你体内的神经重组已经开始,但还不稳定。我们需要你配合完成最后阶段。"
"然后呢?成为政府的杀人机器?"
"比那更好。"肯的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你会成为一个象征,汤米。'忒修斯计划'的原型,美国国家安全的新防线。"
我站起身,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舱内的镜子映出我的样子——脸色苍白,眼下青黑,鼻孔和耳道还残留着血迹。而在我肩后,桑尼的幻象又出现了,这次更加清晰。
「听听他的提议,汤米,」幻象中的桑尼低语,「权力就是权力,不管来自街头还是白宫。」
我猛地摇头,强迫幻象消失。"为什么是我?"我问肯,"你们有成千上万的士兵可以选择。"
肯和萨尔交换了一个眼神。"因为基因适配性,"肯说,"'忒修斯'药物是基于一种罕见的基因标记设计的。巧合的是,这种标记在黑帮家族中特别常见——弗雷利家族,利昂家族,维赛迪家族..."
我的血液瞬间变冷。"桑尼知道吗?"
"当然。"肯的微笑变得冷酷,"事实上,最初的资金就来自弗雷利家族的'捐赠'。桑尼认为他在投资一种新型毒品,能让他的手下更强大、更忠诚。"
这个讽刺太完美了。桑尼资助的科研项目,最终却落到了我手里。难怪霍华德——桑尼的侄子——如此执着地追捕我。这不只是家族复仇,还是对家族遗产的争夺。
"萨尔呢?"我看向那个疯子,"他在这出戏里扮演什么角色?"
萨尔夸张地捂住胸口:"你伤到我了,老家伙。我可是你的营救小队啊。"
"萨尔瓦多是...特殊情况。"肯谨慎地说,"他的基因标记不完整,药物在他身上产生了不可预测的副作用。"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但他在其他方面很有价值。"
我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酒精灼烧喉咙的感觉异常真实,暂时压制了脑中那些幻象。"假设我拒绝呢?"
肯的表情没有变化,但舱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那就太遗憾了。霍华德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带着一整支联邦特遣队。没有我们的帮助,你活不过今晚。"
"而如果我同意?"
"新身份,新生活。"肯的声音充满诱惑,"所有指控一笔勾销。甚至可能...让你继续见到艾琳娜·马奎斯。"
我差点笑出声。他在用梅赛德斯——不,艾琳娜——作为筹码。多么经典的肯·罗森伯格手法,只是更加老练了。
镜子里的我又开始变化。这次不只是桑尼的幻象,而是我自己逐渐扭曲的面容——皮肤下泛着诡异的蓝光,眼睛变成不自然的银白色。药物的后遗症正在重塑我,从内到外。
"我需要考虑。"我说。
肯看了看表。"你有十分钟。霍华德的队伍已经到达港口区了。"
萨尔突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去检查防御布置。"他冲我眨眨眼,"别想太多,汤米。当政府的狗总比当死狗强。"
他离开后,舱内只剩下我和肯。沉默蔓延了几秒钟,然后肯轻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汤米。"
"哦?"
"你在想,'这个肯·罗森伯格是谁?那个帮我打交通罚单的胆小律师去哪了?'"他抿了一口酒,"答案是,他一直在那里,只是等待时机。"
我回想起十五年前那个总是汗流浃背的肯,那个为了百分之五佣金愿意为任何黑帮辩护的肯。也许他一直都是演员,就像梅赛德斯一样。
"霍华德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我问。
肯摇摇头:"对他来说,我只是司法部的联络人。整个'忒修斯计划'都隐藏在层层掩护之下。"他向前倾身,"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你,汤米。霍华德已经失控了。他把个人复仇置于国家利益之上。"
窗外,港口远处亮起了警车的蓝光。时间不多了。
"最后一个问题,"我说,"梅赛德斯——艾琳娜——她知道多少?"
肯的表情变得复杂。"比你想象的少,比我希望的多。"他站起身,"做决定吧,汤米。是成为历史,还是创造历史?"
我走向落地窗,看着远处的警灯越来越近。镜子里的幻象又出现了,但这次不是桑尼,而是我自己——穿着军装,胸前别着勋章,眼神冷酷如机器。政府的完美武器。
多么讽刺。我逃离了桑尼的阴影,逃离了罪恶都市的泥沼,最终却要成为比黑帮老大更可怕的存在。权力确实会腐蚀人,但最大的讽刺是——你往往变成自己最痛恨的那种人。
"我需要见梅赛德斯,"我转身对肯说,"在我决定之前。"
肯犹豫了一下,然后按下桌上的通讯器。"带马奎斯特工来主舱。"
等待的几分钟里,我的头痛加剧了。那种奇异的感知能力又开始浮现——我能听到下层甲板上医务室的对话,能感受到游艇引擎的每一次振动,甚至能预见到即将发生的枪战。
梅赛德斯被轮椅推进来时,脸色苍白得像个幽灵。她的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但眼睛是清醒的,充满警惕。
"汤米..."她的声音虚弱但清晰,"不要相信他们..."
肯做了个手势,医护人员退出了舱室。"时间紧迫,马奎斯特工。告诉汤米你真正的任务是什么。"
梅赛德斯——艾琳娜——的眼神在我和肯之间游移。她深吸一口气,显然在忍受疼痛。"最初...确实是卧底任务。但三年前我发现了'忒修斯计划'...他们想控制你,汤米。不只是逮捕,而是...重塑。"
"为了国家利益。"肯平静地补充。
"不!"梅赛德斯突然激动起来,"为了权力!他们想创造一支超级士兵军队,不受法律约束的暗杀小队!"她剧烈咳嗽起来,血丝出现在嘴角,"霍华德发现后...他想要技术...卖给俄罗斯人..."
这个信息像炸弹一样在舱内爆开。肯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荒谬的指控。"
"是吗?"梅赛德斯虚弱地指向墙上的一幅画,"看看...画后面..."
肯的脸色变了。他快步走向那幅风景画,掀开它——后面嵌着一个小型保险箱。他输入密码打开,然后僵住了。
"不见了。"他喃喃自语。
"交易记录...武器蓝图..."梅赛德斯艰难地说,"霍华德已经...交给雷布罗夫了..."
警笛声现在已经近在咫尺。肯快步走向通讯器,按下按钮:"全员戒备!准备撤离!"
他转向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惧。"汤米,情况有变。霍华德和俄罗斯人打算利用'忒修斯'技术发动政变。我们必须立即转移你。"
梅赛德斯抓住我的手臂。"别信他...他们都是一伙的..."
我站在两人之间,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所有谎言,所有背叛,所有权力游戏——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清晰。镜子里的幻象最后一次出现,这次是我真实的面容,伤痕累累但依然是我自己的脸。
"不。"我说。
肯皱眉:"什么?"
"我不跟任何人走。"我走向舱门,"游戏结束了,肯。告诉霍华德,如果他想要我,自己来抓。"
肯的眼中闪过一丝我熟悉的光芒——那个曾经胆小的律师面对失控局面时的恐惧。"你疯了!他们会杀了你!"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那就来吧。反正我早就该死了。"
甲板上,萨尔正在指挥警卫布置防线。远处的码头已经被警车包围,直升机的声音从云层中传来。风暴即将来临。
萨尔看到我,咧嘴一笑。"决定了吗,老家伙?"
我走向游艇边缘,看着下面漆黑的海水。"决定了。"
然后我纵身跃入自由城寒冷的海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