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外,朱志鑫像一尊风化的石像般坐在长椅上。三天了,他没有离开过医院这条走廊。椅子扶手上的漆面被他无意识地抠掉了一大块,露出底下灰白的木质。窗外的光线从明亮到昏暗再到明亮,循环了三次,而手术室上方的红灯始终刺眼地亮着。
"朱先生,您需要休息。"护士第三次过来劝说,声音轻柔却坚定,"ICU有专业医护人员24小时监护。"
朱志鑫摇摇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他醒来第一个看到的必须是我。"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却仍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扇玻璃窗。透过窗户,能看到刘耀文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各种仪器管线像蛛网般缠绕着他健硕的身躯,呼吸机有节奏地发出"嘶——嘶——"的声音。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林峰提着两个塑料袋走来,里面装着咖啡和三明治。"吃点东西,"他在朱志鑫身边坐下,递过食物,"刘耀文要是醒了看见你这副鬼样子,非得从病床上跳起来不可。"
朱志鑫机械地接过咖啡,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尝不出任何味道。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监护室:"第二次手术...医生怎么说?"
林峰叹了口气:"脾脏破裂已经修复,但子弹擦伤了左肺,引发感染。现在全靠抗生素和..."他注意到朱志鑫攥紧的拳头已经发白,改口道:"不过他的体质比常人强很多,求生意志也很重要。"
"他必须活下来。"朱志鑫突然说,声音低沉而坚决,"他答应过我...等这一切结束..."话没说完就哽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那里还残留着已经变成褐色的血渍,是刘耀文的血。
林峰从公文包取出一个文件夹:"调查组有了新发现。你看这个。"他翻开文件,里面是一系列案件记录,"过去五年,有十七条关键线索都是匿名提供给警方的,破获了多起跨国贩毒案。经过技术比对,确认这些线索都来自刘耀文。"
朱志鑫猛地抬头,文件上的字迹在他模糊的视线中跳动:"他一直在...帮警方?"
"不仅如此。"林峰翻到下一页,"我们找到了他父亲的档案。刘振华确实是二十年前殉职的卧底警察,档案被人为抹去了。官方记录说他贪污受贿后逃往国外,实际上..."他指着一张发黄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年轻警察倒在血泊中的场景,"他被自己人灭口,就在即将拿到高层受贿证据的前一晚。"
朱志鑫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张照片,年轻的刘振华眉目间依稀能看出刘耀文的影子。他突然理解了刘耀文眼中时常闪现的那种刻骨仇恨——那不是对社会的盲目报复,而是一个孩子对父亲蒙冤而死的执念。
"所以他这些年..."朱志鑫声音颤抖。
"用自己的方式清理门户。"林峰合上文件,"委员会已经初步决议,如果他...当他醒来后,会考虑将功折罪。毕竟他提供的证据揭露了一个庞大的犯罪网络。"
一滴泪水落在文件夹上。朱志鑫用袖子粗暴地擦去,却越擦越多。林峰默默递过纸巾,等他平静下来才继续说:"还有件事你应该知道。刘耀文资助的不只是那家孤儿院,还有七个牺牲警察的家属,最早可追溯到十年前。所有汇款都是匿名的。"
朱志鑫想起有一次他偶然看到刘耀文在书房填写汇款单,当时对方迅速将纸张翻面,轻描淡写地说是"生意往来"。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在保护这些家庭的自尊心。
夜深了,医院走廊渐渐安静下来。林峰被紧急电话叫回警局处理张明案的后续。朱志鑫获得护士长的特许,穿上无菌服进入ICU。他小心翼翼地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生怕碰到任何管线。
在惨白的灯光下,刘耀文的面容显得格外脆弱。往日凌厉的眉峰此刻平静地舒展着,长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呼吸面罩随着微弱的呼吸蒙上又消散的白雾。朱志鑫轻轻握住那只没有输液管的手,感受到掌心熟悉的茧子,只是温度比往常低了许多。
"你这个骗子..."朱志鑫低声说,声音哽咽,"说好要一起开书店的...在海边..."他将那只手贴在自己脸颊,"你还欠我一次正式的约会...记得吗?你说要带我去听真正的维也纳乐团..."
监护仪突然发出警报,朱志鑫惊恐地抬头,却发现是自己在颤抖导致电极片松动。护士匆忙进来检查,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只是接触不良,病人体征稳定。"她犹豫了一下,"你可以和他说话,昏迷病人有时能听见。"
等护士离开后,朱志鑫深吸一口气,开始像往常一样低声讲述:
"今天张明正式被起诉了,十二项罪名...马天宇下落不明,但边境已经封锁...你资助的那些孤儿院,我已经接手了...孩子们问'文叔叔'什么时候能去看他们..."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变成耳语般的呢喃:"记得你说喜欢勃拉姆斯的摇篮曲吗?我找来了最好的版本..."他从口袋掏出手机,轻轻放在枕边,悠扬的旋律在寂静的病房中流淌。
一个月过去,朱志鑫的胡子已经长出了一茬青黑,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挂在身上。他拒绝了所有媒体采访,甚至没回家换过衣服,只是每天在医院洗手间简单洗漱。林峰和其他同事轮流给他送饭,但大多数食物最后都被原封不动地扔掉。
这天凌晨四点,连续熬夜的朱志鑫终于支撑不住,趴在刘耀文床边睡着了。朦胧中他感觉手指被轻轻勾住——这个动作如此熟悉,是他们暗号系统中的"安全"手势。
朱志鑫猛地抬头,晨光正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病床上勾勒出一道金边。而更耀眼的是刘耀文半睁的眼睛,在苍白的面容上如星辰般闪烁。
"小警察..."微弱如气声的话语从氧气面罩下传出,"话真多..."
朱志鑫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按下呼叫铃的手抖得几乎摸不到按钮。医护人员蜂拥而入时,他退到角落,看着刘耀文被各种检查包围,却仍努力将目光投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当医生宣布病人已经脱离危险,意识完全清醒时,朱志鑫终于允许自己被护士带出去休息。在走廊上,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这一个月的恐惧、绝望和强撑的坚强终于决堤。他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墙角,无声地痛哭,泪水冲刷着脸上积累多日的尘垢和疲惫。
林峰闻讯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靠在墙边点燃一支烟,等朱志鑫自己平静下来。
"他会好起来的。"林峰最终走过来,递过手帕,"你们都会。"
朱志鑫擦干眼泪,望向窗外——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他想起刘耀文曾经在某个深夜对他说过的话:"黑夜再长,黎明总会到来。"
现在,他们的黎明终于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