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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黑暗中的手
朱志鑫的钢笔停在记录本上,墨水洇开成一个小蓝点。他注视着诊疗椅上的刘耀文——年轻人今天有些不同。虽然还是那副温顺的姿态,但眼神不再躲闪,甚至带着一丝朱志鑫熟悉的锐利,就像...文。
"上周的...事件后,你感觉怎么样?"朱志鑫谨慎地选择着词汇,那个黑衣人闯入刘耀文家已经过去五天,警方毫无线索。
刘耀文轻轻摇头,额前的刘海随着动作晃动,但眼神依然稳定。"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做了很多梦。"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上的伤疤,"梦见白色的房间,很多孩子在哭...还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找到他们'。"
朱志鑫的背脊绷紧。这正是文提到过的"搜索程序"——张立诚植入的指令,让七个受试者相互寻找。"那个声音,是你自己的吗?"
"不..."刘耀文的眼神突然变得恍惚,"是另一个人的。但奇怪的是..."他抬起头,直视朱志鑫的眼睛,"在梦里,我就是那个人。"
这句话像电流穿过朱志鑫的脊背。主人格开始感知副人格的记忆,这是人格解离屏障松动的迹象。理论上,这是治疗进展,但在这种人为制造的人格分裂案例中,后果难以预测。
"耀文,当你梦见自己是那个人时,感觉如何?"
刘耀文沉默了片刻,然后做了一个让朱志鑫完全意外的动作——他微微歪头,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感觉...很自由,阿志。"
阿志。文对他的称呼。朱志鑫的钢笔从手中滑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刘耀文似乎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立刻恢复了那种怯懦的神态:"对不起,朱医生,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说..."
"没关系。"朱志鑫弯腰捡起笔,努力保持声音平稳,"梦境有时会让我们说出奇怪的话。"他在记录本上写下:"人格界限开始模糊,主人格接触副人格记忆",然后划掉,重新写成:"主体表现出对潜意识的探索意愿"。
专业术语构成的屏障让他稍微安心了些。作为医生,他应该为这种进展高兴;但作为...作为什么?朱志鑫不敢深想那个在刘耀文家中几乎发生的吻,或者文挡在他面前承受电击的画面。
"朱医生..."刘耀文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我最近总是画同样的画,但醒来后就不记得画了什么。姐姐说我画的是...实验室?"
朱志鑫斟酌着回答:"创伤记忆有时会通过艺术表达出来。你愿意带来那些画给我看看吗?"
"我...试过了。"刘耀文困惑地皱眉,"但每次想带,第二天画就不见了。姐姐说根本没看到过什么画。"他的手指绞在一起,"朱医生,我是不是...疯了?"
"不。"朱志鑫下意识伸手覆在刘耀文的手上,"你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处理一些深埋的记忆。"他立刻意识到这个动作太过亲密,正想收回,却被刘耀文反手握住了。
年轻人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力道恰到好处——不像主人格通常的畏缩,也不像副人格的强势,而是某种介于两者之间的...确定性。
"谢谢。"刘耀文轻声说,眼神清澈得不可思议,"为了所有事。"
诊疗结束后,朱志鑫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盯着桌上两杯咖啡出神。一杯加糖,一杯加冰。三年来第一次,他开始质疑自己的动机——准备这两杯咖啡时,他到底在期待见到谁?
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父亲发来的短信:「银行保险箱取到了吗?小心张的人。」
朱志鑫看了看表——下午三点,银行还开着。他决定立刻动身。如果真如父亲所说,保险箱里有K-07的原始人格数据和其他六个孩子的下落,那么每耽搁一分钟,张立诚找到它们的风险就大一分。
城市商业银行的地下金库冷得像冰窖。朱志鑫出示了钥匙和身份证,柜员领他穿过一排排金属柜,停在一个老式保险箱前。
"需要我留下吗,先生?"柜员礼貌地问。
"不用,谢谢。"朱志鑫等柜员离开后,才输入密码——母亲去世的日期倒过来,216061。
保险箱门无声滑开。里面只有一个牛皮纸信封和一个小金属盒。信封里是一份名单——七个名字和地址,其中三个已经被划掉,备注"已回收";刘耀文的名字旁写着"保护中";剩下三个中,两个标记为"失控",最后一个K-02旁画了个问号。
金属盒里是一个老式数据芯片和一把小钥匙,钥匙上贴着标签:"城南研究所-密室B"。
朱志鑫将东西藏进内袋,刚走出银行,就感觉到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有人在跟踪他。他假装看表,借着表面反光看到身后不远处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在报亭前假装翻杂志。
朱志鑫拐进一条人流密集的商业街,利用橱窗反光确认跟踪者还在。他快速穿过几家店铺,从后门进入一家咖啡馆,再从员工通道溜到另一条街。这种反跟踪技巧是大学时一个心理学教授教的——讽刺的是,那位教授正是张立诚的朋友。
出租车在城南研究所废墟前停下时,天已经黑了。朱志鑫付完车费,等出租车离开后才打开手电筒。上次来只探索了地下室,这次他要找的是"密室B"——根据钥匙标签,应该在主楼二层。
锈蚀的大门发出刺耳的呻吟。朱志鑫的手电筒光束扫过走廊,墙上的公告板还挂着十五年前的排班表,几个名字被霉菌侵蚀得模糊不清。楼梯口堆着坍塌的天花板残骸,他小心地绕过去,每一步都扬起细小的灰尘。
二楼比一楼损毁更严重,几处地板已经塌陷,露出下面的房间。朱志鑫贴着墙前进,检查每个门牌——201是档案室,202是观察室...206的门上有一个不显眼的B字,锁孔比其他门新。
钥匙插入时几乎没有阻力。门后是一个狭小的办公室,窗户被木板钉死,空气中有股陈年的药水味。手电筒照出一张金属桌和几个文件柜,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密密麻麻的照片——七个孩子的生活照,从婴儿时期到实验开始前,每张下面都标注着名字和编号。
朱志鑫找到了刘耀文的照片区——一个圆脸小男孩在游乐园吃棉花糖,同一个男孩在幼儿园舞台上表演,抱着小狗微笑...最后一张是实验前一天的正面照,眼神已经带着不安。照片旁钉着一份体检报告:"K-07,刘耀文,6岁,各项指标正常,适合进行第一阶段测试。"
"找到你想找的了吗,医生?"
声音从背后传来,朱志鑫猛地转身,手电筒照出文倚在门框上的身影。他今天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在昏暗光线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反射着手电筒的光,像猫科动物般微微发亮。
"你跟踪我?"朱志鑫松了口气,同时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
"保护你。"文走进来,随手带上门,"那个在银行跟踪你的人,是张立诚的走狗。"他停在朱志鑫面前,伸手拂去对方肩上的蜘蛛网,"你真该看看自己爬楼梯的样子,像只受惊的兔子。"
朱志鑫拍开他的手:"我可以照顾自己。"
"是吗?"文突然靠近,近到朱志鑫能闻到他身上那股雪松气息,"那为什么你的心跳这么快?"他的手指轻轻点在朱志鑫的胸口,"每分钟至少120下。"
朱志鑫后退一步,腰撞到桌沿:"肾上腺素,正常生理反应。"
文轻笑一声,不再纠缠。他走向墙上的照片,手指抚过那些笑脸:"多讽刺啊,他们记录下我们最快乐的样子,然后..."手指停在实验前的照片上,那里的孩子们眼神已经带着隐约的恐惧。
"文..."朱志鑫不知该说什么。他取出保险箱里的数据芯片,"我找到了这个。父亲说这是K-07的原始人格数据。如果...如果你想恢复成..."
"原来的我?"文打断他,声音突然变得锋利,"医生,你还不明白吗?没有'原来的我'。我是由刘耀文六岁前的记忆、性格和那个实验室的创伤共同创造的。即使使用这个数据..."他拿过芯片,对着光看了看,"也只能制造出一个新的碎片,而不是完整的刘耀文。"
朱志鑫沉默了。文说得对,人格不是电脑程序,不能简单地备份和恢复。但他必须做些什么。"至少这能帮助我们理解张立诚对你做了什么,也许能找到整合人格的方法..."
"整合?"文突然抓住朱志鑫的手腕,力道大得发疼,"你是说消除我?"
"不!我是说...找到一种方式,让所有部分和谐共存。"朱志鑫挣扎着,"你难道不想摆脱这种分裂的生活吗?"
文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松开了手:"你不知道自己在要求什么,医生。我们不是自然形成的多重人格...是被打碎后强行重组的东西。如果尝试整合..."他的声音低下去,"可能会失去一切。"
一阵冷风突然从门缝钻入,手电筒闪烁了几下。朱志鑫这才注意到文今天异常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你还好吗?"他下意识伸手想触碰文的脸,又在半路停住。
文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担心我,医生?"他的手冰凉得不似活人,"别费心。我只是个程序,记得吗?运行久了偶尔会发热。"
朱志鑫没有抽回手。这一刻,他不再将文视为病例或研究对象,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伤痕累累却依然倔强,像暴风雨中不肯熄灭的火焰。
"你不是程序。"朱志鑫轻声说,"你是...奇迹。"
文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睁大,然后他别过脸,轻咳一声:"肉麻。我们来找线索的,记得吗?"他走向文件柜,动作比平时慢半拍,"看看这个..."
文件柜里是一系列实验记录,详细记载了七个孩子每天的测试结果。朱志鑫翻到K-07的部分,发现最初的测试目的确实是治疗——刘耀文六岁时目睹一场严重车祸,开始出现解离症状。父亲和张立诚原本计划用催眠和药物帮助他整合记忆,但张立诚偷偷加入了电击和更多实验性药物。
"看这里。"文指着其中一页,"6月11日的记录...张立诚将电击强度提高了300%,说是要'突破心理防线'。"他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愤怒,"那天之后,刘耀文...原来的那个,就再也没回来过。"
朱志鑫继续翻阅,发现父亲在记录边缘写满了警告和抗议,但都被张立诚无视。最后一页是6月14日,父亲潦草地写着:"婉婷死了,实验必须终止。藏起数据,保护孩子们..."
"婉婷?"文看向朱志鑫。
"我母亲。"朱志鑫的声音哽住了,"她...难产去世,就在实验事故后两天。"
文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复杂:"朱志鑫...你知道实验事故具体是哪天吗?"
"6月12日,父亲笔记里写着..."
"1998年6月12日。"文一字一顿地说,"就是我...就是保护者人格被激活的日期。"
两人沉默地对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在空气中蔓延——朱志鑫母亲的死,和K计划的事故,和文的诞生,这些事件在时间线上的重合绝非偶然。
"我们需要更多证据。"朱志鑫打破沉默,继续搜索房间。在移开一个书架后,他发现墙上有一扇隐蔽的小门,勉强够一个人爬进去。
门后是一个更小的空间,像是观察室。一面墙全是单向玻璃,正对着下面的实验室——七个舱体依然在那里,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间屋子的墙上布满了儿童涂鸦,有些已经褪色,但依然能辨认出扭曲的人形和反复出现的数字:7。
"这是...观察室?"朱志鑫的手电筒扫过墙面,突然停在角落的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上:"救救我们"。
文的表情凝固了:"这是我们的笔迹...七个孩子轮流被带到这里,看着其他人在下面接受'治疗'。"他指向玻璃,"看,那里有个麦克风开关...他们让我们对下面的人说话,作为测试的一部分。"
朱志鑫按下积满灰尘的按钮,老旧的音响系统发出刺耳的嗡鸣,然后突然传出一段录音——孩子们的尖叫声,混杂着电击的噼啪声和一个男人的声音:"K-07,告诉K-05坚持下去,否则下一个是你..."
朱志鑫猛地关闭开关,胃部翻涌。这种残忍的设计——让孩子们互相见证痛苦,甚至成为施虐的帮凶——比单纯的实验更加邪恶。
"张立诚..."他咬牙切齿。
"不全是。"文的声音出奇地平静,"那个声音...是你父亲。"
朱志鑫如遭雷击:"不可能!父亲反对实验,他试图阻止..."
"他确实反对,但最初...他参与了设计。"文指向玻璃下方的一个小缝隙,"看那里。"
朱志鑫蹲下身,看到缝隙里塞着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是父亲的笔迹:"志鑫,如果你找到这个,请原谅我。我最初相信这个实验能帮助创伤儿童,但张扭曲了一切。当我想停止时,已经太迟了...婉婷看到监控画面后早产,失血过多...我辜负了她,也辜负了这些孩子。K-07的稳定剂配方在..."
纸条后半截被撕掉了。朱志鑫的视线模糊了——母亲是因为看到实验的残酷画面而早产?这就是父亲一直隐瞒的"医疗事故"?
"朱志鑫..."文的声音突然变得警觉,"有人来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至少两个人,正向二楼移动。文迅速关闭手电筒,将朱志鑫拉到角落。"张立诚的人...他们找到这里了。"
黑暗中,朱志鑫的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房间都能听见。文的手覆上他的胸口,无声地提醒他冷静。那只手冰凉而稳定,奇异地减缓了朱志鑫的心率。
"后门。"文贴着朱志鑫的耳朵低语,气息拂过耳廓,"书架后有通道,通往一楼储物间。"
朱志鑫点点头,突然抓住文的手:"一起走。"
文在黑暗中微笑,朱志鑫能感觉到他嘴角的弧度:"担心我啊,医生?"
没等朱志鑫回答,外面的人声已经接近门口。文迅速推开书架,露出一个狭窄的通道:"快走,我来引开他们。"
"不行!他们可能伤害你..."
"他们更想抓的是你。"文突然捧住朱志鑫的脸,在黑暗中精准地找到他的嘴唇,轻轻一碰,"走。我会找到你的。"
这个短暂如幻觉的吻让朱志鑫浑身僵住。等他回过神,文已经消失在门外,故意弄出响声引开来人。朱志鑫咬牙钻进通道,在狭窄黑暗的空间里爬行,心脏像要跳出胸腔。
通道尽头是一楼储物间,朱志鑫悄悄推开门缝,确认无人后溜向出口。就在他即将到达后门时,一声巨响从二楼传来,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和喊叫声。
朱志鑫的脚像生了根。他应该逃走,还是回去帮文?理智说要保全证据和自身安全,但某种更强烈的冲动让他转向楼梯方向——
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捂住他的嘴。"别出声。"熟悉的气息拂过耳畔,文的声音带着轻微喘息,"我没事,只是制造了点混乱。他们以为我跳窗逃了。"
朱志鑫转身,月光从破窗照进来,勾勒出文的轮廓。他的嘴角有血迹,但眼睛亮得惊人。"走,他们很快会发现上当。"
两人悄悄溜出后门,钻进研究所后面的树林。跑出一段距离后,文突然踉跄了一下,扶住树干喘息。
"你受伤了?"朱志鑫紧张地检查。
"只是...有点透支。"文勉强笑了笑,"电击的后遗症,加上今晚的剧烈运动...这具身体毕竟不是为战斗设计的。"
朱志鑫这才注意到文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因为失血而泛青。他二话不说,抓起文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半扶半抱地带着他前行。
"放我下来,医生。"文虚弱地抗议,"你这样像在跟自己的病人私奔..."
"闭嘴保存体力。"朱志鑫收紧手臂,"还有,叫我阿志。"
文突然安静了,将头靠在朱志鑫肩上。月光下,朱志鑫第一次看到这个总是强悍示人的副人格展现出脆弱的一面,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像个疲惫的孩子。
"阿志..."文轻声说,仿佛在测试这个名字的重量,"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了,你会记得我吗?不是作为病例,而是作为...我。"
朱志鑫停下脚步,在月光下直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你不会消失。我保证。"
文笑了,笑容里带着朱志鑫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你真是个糟糕的骗子,医生。"
远处传来警笛声和汽车引擎声——张立诚的人叫了增援。朱志鑫扶着文加快脚步,两人在树林中穿行,月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地上,像一条指引前路的小径。
朱志鑫不确定未来会怎样,但此刻,他只知道一件事——无论是作为医生还是什么,他都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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