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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告别之前
雨水敲打着医院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抓挠。朱志鑫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透过观察窗注视着里面的刘耀文。三天了,年轻人时而昏睡时而清醒,但每次醒来都像是不同的人——有时是主人格的怯懦,有时是副人格的锐利,更多时候是某种介于两者之间的陌生状态。
"他刚才要见你。"刘雅走到朱志鑫身旁,递给他一杯自动贩卖机的咖啡,"虽然我不确定是哪个'他'。"
朱志鑫接过纸杯,热度透过杯壁传到掌心。"医生怎么说?"
"身体恢复得不错,子弹擦过肺部但没有严重损伤。"刘雅抿了抿嘴唇,"但大脑活动...他们说从未见过这样的脑波图,像是两个人在同一个脑区对话。"
朱志鑫点点头。这正是他担心的——重伤和应激可能加速了人格融合过程,而那支稳定剂如果被使用过,更会不可逆转地推动这一进程。他既期待又恐惧走进那扇门。期待见到刘耀文,无论是哪个人格;恐惧发现文已经消失,或者更糟——变成一个既不是刘耀文也不是文的陌生人。
"朱医生..."刘雅犹豫了一下,"不管里面是谁,他都需要你。"
监护室里的灯光调得很暗,各种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刘耀文半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雨。听到门响,他转过头来,眼神清澈得让朱志鑫心头一颤——既没有主人格常见的躲闪,也没有副人格那种挑衅的锐利,而是一种平静的...通透。
"阿志。"他轻声说,声音有些沙哑,却奇异地融合了两个人格的音色特质,"你看起来糟透了。"
朱志鑫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三天没刮的胡茬和皱巴巴的衬衫。这句问候太像文会说的话,但语调又带着刘耀文的柔软。"你...感觉怎么样?"
"像是被火车碾过,然后又拼起来。"刘耀文——暂且这么称呼他——微微一笑,"不过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张立诚还在找你吗?"
朱志鑫拉过椅子坐下,小心地保持专业距离:"警方已经撤销了对'抢劫案'的调查,但张教授的人还在医院附近蹲守。"他没有提及自己已被医院停职,公寓被搜查的事。
刘耀文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锐利,像文常做的那样上下扫视朱志鑫:"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我应付不了的。"朱志鑫勉强笑了笑,"重要的是你的恢复情况。你记得...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碎片。"刘耀文闭上眼睛,"白色房间...七个孩子...枪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腕上的伤疤,"还有你。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你。"
朱志鑫的心跳加快了:"哪个部分的我?"
"所有部分。"刘耀文睁开眼睛,那眼神让朱志鑫呼吸一滞——太深邃,像是能看透他的灵魂,"你抱着我在雨中奔跑的样子...你在诊室里准备两杯咖啡的样子...你在废弃研究所里..."他突然停住,嘴角勾起一个熟悉的弧度,"脸红了,医生?"
朱志鑫确实感到脸颊发热。这种对话太危险了,在医患关系的灰色地带游走。但他已经停职了,严格来说刘耀文不再是他的病人。而且,如果人格融合真的在进行,传统伦理框架可能已经不再适用...
"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确认一下认知功能。"朱志鑫强迫自己回到专业模式,"你的全名是?"
"刘耀文。K-07。六岁被送进城南研究所,在那里'文'被创造出来保护我。"他的回答流畅得惊人,"还需要问我母亲的名字吗?或者我第一次见你时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朱志鑫的笔停在记录本上。这种记忆共享在解离性身份障碍中极为罕见,通常主人格对副人格的经历毫无记忆。"你...记得文经历的一切?"
"我记得...但感觉像是看别人的记忆。"刘耀文皱眉,这个表情又让他看起来像主人格,"有时候我能听到他在我脑子里说话,有时候...我就是他。"他抬起头,"这很复杂,对吗?"
"比你想象的更复杂。"朱志鑫轻声说,"根据我父亲的笔记,稳定剂会促使整合过程,但结果难以预测。可能是一个人主导,另一个消失;也可能是...全新的存在。"
刘耀文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你希望是谁留下来?"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直接插入朱志鑫的心脏。三年来,他从未允许自己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作为医生,他应该希望主人格健康完整;但作为...作为那个在黑暗中与文十指相扣的人...
"我希望..."朱志鑫的声音哽住了,"我希望你能成为完整的自己,无论那意味着什么。"
刘耀文笑了,笑容里既有文的狡黠又有主人格的温柔:"外交辞令,医生。不过..."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手指抓住床单,"啊...他又来了..."
"文?"朱志鑫立刻站起来,本能地握住那只紧攥床单的手。
刘耀文的身体剧烈颤抖,眼睛紧闭,呼吸急促得像在奔跑。监护仪上的心率直线上升,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朱志鑫按下呼叫铃,同时俯身靠近:"文?你能听见我吗?坚持住!"
刘耀文的眼睛猛然睁开——这次毫无疑问是文的眼神,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两团燃烧的火。"阿志..."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朱志鑫从未听过的脆弱,"没多少时间了...我能感觉到他在吞噬我..."
"谁?刘耀文?"朱志鑫紧握着他的手,"不,这是整合过程,不是吞噬..."
"一样的意思。"文苦笑一下,汗水从额头滑落,"听着...保险箱密码0712...找到K-02,她知道怎么对付张立诚..."他的身体又是一阵痉挛,"妈的...疼死了..."
医护人员冲进来,朱志鑫被迫退到一旁。他看着文在病床上挣扎,像困兽般对抗着无形的敌人,心碎成千万片。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完整的文,那个总是嘲讽他却又保护他的副人格,那个在黑暗中吻过他的人...
当医生准备注射镇静剂时,文突然用尽全力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直接锁定朱志鑫:"朱志鑫!记住...我恨你是因为..."镇静剂开始生效,他的眼皮变得沉重,"...因为你让我想要活着..."
这句话像陨石击中朱志鑫的胸腔。他站在原地,看着文——不,现在又变回刘耀文了——在药物作用下平静下来,呼吸变得均匀。医护人员检查完各项指标后陆续离开,只剩下朱志鑫和熟睡中的刘耀文。
朱志鑫轻轻走回床边,用手指拂去年轻人额前的汗水。文的最后一句话在他脑海中回荡——"你让我想要活着"。这不是恨,这是最赤裸的告白。一个被创造出来作为工具的人格,一个本该没有自我意识的存在,却因为遇见他而渴望生命...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朱志鑫走到走廊才接听,是林小鹿。
"朱医生!医院刚刚正式停职你,理由是'违反职业道德'和'与患者发展不当关系'。"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张教授带人去了你公寓,把所有研究资料都拿走了...他们还冻结了你的银行账户..."
朱志鑫靠在墙上,突然觉得无比疲惫:"没关系,重要的东西都不在那里。"
"还有...王主任让我告诉你,你父亲的情况恶化了。张教授停了他的药..."
这个消息像一记重拳。朱志鑫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张立诚正在系统性地摧毁他的一切——职业、信誉、经济来源,甚至威胁他父亲的性命。这是逼他放弃调查的最后一击。
"小鹿,帮我个忙。"朱志鑫压低声音,"我需要你查一个名字:K-02。可能与十五年前的城南儿童心理研究中心有关。"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几秒。"K...02?"林小鹿的声音变得奇怪,"为什么查这个?"
"文——刘耀文的副人格说她能帮我们对付张立诚。"朱志鑫敏锐地注意到林小鹿的反应,"你知道什么吗?"
"不!我是说...我会尽力查的。"林小鹿回答得太快,"朱医生,你现在安全吗?"
"暂时安全。"朱志鑫没有提及自己准备去青云路老房子的计划,"保持联系,用加密信息。"
挂断电话后,朱志鑫透过观察窗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刘耀文。年轻人睡得不安稳,眉头紧锁,似乎在梦中与什么抗争着。朱志鑫将手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他。
回到临时租住的汽车旅馆,朱志鑫开始整理手头所有的线索。父亲的笔记本、保险箱中的稳定剂、文的最后提示...拼图正在成形,但还缺少关键几块。特别是K-02的身份——为什么文如此确信她能帮助对抗张立诚?
桌上摊开的资料中,一张照片吸引了朱志鑫的注意——城南研究所的合影,七个孩子站在白色走廊里。K-07是刘耀文,站在最边上;而K-02...朱志鑫拿起放大镜仔细查看那个站在第二位的女孩,约七八岁,扎着马尾辫,笑容灿烂得与周围压抑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张脸莫名地熟悉。朱志鑫翻找其他照片,在一张实验记录背面发现了参与研究人员名单:除了父亲和张立诚,还有几位助理和技术员...以及一个被划掉的名字:林悦。
林...林小鹿?不,年龄对不上。但如果是林小鹿的母亲或亲戚...
朱志鑫突然想起林小鹿听到K-02时的异常反应。太巧合了。他抓起外套和车钥匙,决定冒险回一趟诊所。如果张立诚的人已经搜查过那里,现在反而可能最安全。
深夜的诊所安静得像坟墓。朱志鑫用备用钥匙打开后门,黑暗中熟悉的消毒水气味让他恍惚间回到三个月前,那时一切还那么简单——他是医生,刘耀文是病人,文只是一个需要治疗的副人格...
办公桌上空空如也,所有文件都被收走了。朱志鑫蹲下身,打开最底层的抽屉——看起来完好无损,但他知道暗格的机关。轻轻按压抽屉底部特定位置,一个隐藏的夹层弹了出来。这是他三年前设计的,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林小鹿。
夹层里是几份关键文件:刘耀文的原始脑部扫描、文出现时的脑波记录,以及...朱志鑫的个人观察笔记。这些是复制品,原件在银行的保险箱里。他快速翻阅笔记,寻找任何关于K-02的线索。
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便签纸飘落下来。上面是林小鹿整齐的字迹:"朱医生,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事情已经变得很糟。我不是故意隐瞒,但我确实是K-02的女儿。母亲留下了一些东西给你,在老地方。小心张,他比你知道的更危险。——小鹿"
朱志鑫的背脊窜上一股寒意。林小鹿知道这个暗格?而且她母亲是K-02?这个一直在他身边的助理,竟然与实验有如此深的联系...
"找到你要的了吗,医生?"
声音从背后传来,朱志鑫猛地转身,手电筒照出林小鹿苍白的脸。她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钥匙,眼中闪烁着朱志鑫从未见过的决绝。
"小鹿...你..."
"我母亲叫林悦,是城南研究所的神经科学家,也是K计划的创始人之一。"林小鹿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她设计了人格数据采集和植入技术,但反对张立诚的人体实验。1998年6月12日,她试图销毁实验数据并带走受试儿童...没能成功。"
朱志鑫想起父亲笔记中提到的"事故"日期——正是他母亲去世的同一天。"发生了什么?"
"张立诚早有准备。我母亲和两个孩子当场死亡,四个重伤昏迷,只有刘耀文被家人接走。"林小鹿递过那把钥匙,"她留下了一些东西...在你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朱志鑫接过钥匙,认出这是诊所储物间的钥匙。他和林小鹿第一次见面,正是她来应聘助理时。"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
"因为张立诚杀死了所有试图揭露真相的人。"林小鹿的眼中涌出泪水,"我母亲、你母亲、那些孩子...现在轮到你了,朱医生。他已经知道你父亲藏起的稳定剂配方在哪里,很快就会对刘耀文下手。"
朱志鑫的血瞬间变冷:"什么意思?"
"整合只是第一步。"林小鹿擦掉眼泪,"张立诚想要的是完美可控的多重人格系统——一个身体里装着多个可随时切换的'角色',每个都针对特定任务编程。军方已经投入了数百万...他们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个项目。"
朱志鑫想起文说过的话——"我只是个程序"。原来那不只是比喻,而是残酷的现实。"刘耀文现在在医院很危险,我们必须——"
"来不及了。"林小鹿摇摇头,"张立诚的人已经去医院'接管'他了。但..."她突然抓住朱志鑫的手,"文知道这一切会发生。他留了后手。"
储物间里堆满了杂物,但角落里的旧保险柜朱志鑫从未注意过。林小鹿输入密码——0712——柜门应声而开。里面只有一个牛皮纸信封和一个小型电子设备。
"这是母亲留下的。她死前将部分实验数据加密藏入七个孩子的神经芯片中,只有特定触发词才能提取。"林小鹿取出那个设备,"这是解码器,需要两个活体样本的脑波同时激活——K-07和K-02。"
朱志鑫皱眉:"但你说K-02已经..."
"死了,但她的数据还在。"林小鹿卷起后颈的头发,露出一个细小的条形码疤痕,"母亲临终前将数据备份植入了我的神经系统。我一直不知道用途,直到文...直到刘耀文的副人格上周联系我。"
朱志鑫震惊地看着那个疤痕——材质和刘耀文手腕上的伤疤一模一样。"文联系过你?什么时候?"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林小鹿苦笑,"他比你想象的更了解这个诊所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个人。"她递过信封,"这是给你的。"
信封里是一封信和一张照片。信是文写的,字迹锋利潦草:
「阿志:
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已经不完整了。别难过,这本就是我的宿命——被创造出来的东西终将消失。但在此之前,我要确保张立诚付出代价。
K-02的数据和林小鹿的解码器是关键。用它们揭露真相,救出其他孩子。至于我...不,我们...别冒险。有时候最好的治疗是放手。
PS:那杯加冰的咖啡,是我喝过最好的东西。——W」
照片是诊所监控的截图——朱志鑫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放着两杯咖啡,而他正望着其中那杯加冰的出神,眼神柔软得不像话。
朱志鑫的喉咙发紧。原来文早就知道一切,早就计划好每一步...包括自己的消失。
"现在怎么办?"林小鹿轻声问。
朱志鑫将信和照片小心收好,拿起解码器:"现在我去找刘耀文。你去找媒体和警方,准备好所有证据。"他顿了顿,"如果我回不来..."
"你会回来的。"林小鹿突然拥抱了他,"文计算过所有变量。他说你是唯一能结束这一切的人。"
离开诊所时,天已微亮。朱志鑫坐在车里,看着朝阳染红天际。他想起文说恨他的理由,想起刘耀文在病床上困惑的眼神,想起父亲笔记本中那些绝望的笔记...
没有时间犹豫了。他发动车子,驶向医院。无论醒来的是刘耀文还是文,或者某个全新的存在,他都必须保护那个人——不仅作为医生,更是作为...作为那个被两杯咖啡连接着的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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