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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春之诺

剑影珠韵

野狼坡的夜,带着劫后余生的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残月被厚重的云层吞没,只透下几缕惨淡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地上横七竖八的人影和散落的货物轮廓。风穿过密林,呜咽着卷起尘土,也吹不散那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段昀背靠着一棵虬结的老树,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里衣,紧贴在冰凉的肌肤上,带来阵阵寒意。她强忍着肩膀伤处火辣辣的刺痛——那是被流矢擦过留下的灼痕,虽不致命,却也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正缓慢地洇湿了灰布夹袄的肩头。她抬起未受伤的手,胡乱抹去脸上溅到的温热粘稠——不知是敌人的血,还是同伴的。

目光急切地扫过狼藉的现场。赵七带来的四名精锐军士,两人阵亡,尸体被同伴草草用布盖住;一人重伤昏迷,胸腹间一片暗红,气息微弱;最后一人也挂了彩,正咬着牙用撕下的衣襟给自己手臂包扎,眼神里还残留着搏杀后的凶狠与后怕。

而赵七……段昀的心猛地一沉。

那个如同磐石般沉稳的队正,此刻正半跪在不远处,背对着她。他粗壮的身躯微微佝偻,左手死死按着右肩下方靠近锁骨的位置——一支漆黑的弩箭深深没入其中,只余下短短一截箭尾在外,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微微颤动。暗红的血不断从他指缝间涌出,顺着臂膀流淌,染红了半边衣襟。他另一只手中,还紧握着滴血的腰刀,刀刃已经卷了口,刀身反射着幽冷的月光。

“赵队正!”段昀顾不得自己肩头的疼痛,踉跄着扑到他身边。靠近了才看清,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失血和剧痛而微微颤抖,额角布满豆大的汗珠,那双平日锐利沉稳的眼睛,此刻也蒙上了一层痛苦的阴翳。

“东……东家……”赵七艰难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粮……粮可安好?”他的目光越过段昀,急切地投向那辆歪斜在路边的粮车。车辕断裂,但车上的粮袋大部分还算完好,只有几个被刀剑划破,金黄的米粒洒落在地,混着暗红的血泥,触目惊心。

“粮没事!都在!”段昀连忙回答,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都这种时候了,他竟还在惦记着任务!她迅速扫视他的伤口,弩箭的位置极其凶险,靠近大血管和锁骨,贸然拔箭恐有性命之忧。“别说话!保存体力!”

她撕下自己夹袄相对干净的内衬,试图去按压他伤口周围的血管止血。动作间,几缕散落的发丝被汗水和血污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月华勾勒出她清瘦下颌的线条和紧抿的、失了血色的唇。那双平日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此刻盛满了焦急、自责和一种被强行压抑的脆弱,如同寒潭中投入了石子,漾开破碎的涟漪。

赵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在那道被擦伤的、正渗着血丝的肩头停留了一瞬,又对上她焦急的眼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能撑住。

“老李!过来帮忙!”段昀朝那个还能行动的军士喊道。那叫老李的军士立刻一瘸一拐地过来,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赵七移到一块相对平坦的岩石后,让他靠坐着。

“东家……您的伤……”老李看着段昀肩头那片越洇越大的暗色,忍不住出声。

“皮外伤,不碍事。”段昀咬牙,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她此刻必须撑住。“你看着重伤昏迷的那个兄弟,尽量帮他止血保暖。赵队正这里交给我。”

她从随身的皮囊里翻出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这是行走西域养成的习惯,救命的东西从不离身。她跪坐在赵七身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借着微弱的月光和地上残留的篝火余烬,她看清了那支弩箭的狰狞。

“赵队正,忍一忍。”段昀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她小心翼翼地剪开赵七肩头被血浸透的衣料,露出伤口。箭簇入肉极深,周围的皮肉翻卷肿胀,暗红的血液还在不断渗出。她先用布巾蘸着水囊里仅剩的清水,仔细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冰凉的水触碰到翻卷的皮肉,赵七的身体猛地一颤,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豆大的汗珠滚落,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更大的声音。

段昀的心也跟着揪紧。她动作愈发轻柔,如同对待最珍贵的瓷器。清理完外部,她拿出金疮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周围止血。药粉的辛辣刺激让赵七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他紧闭着眼,额上青筋暴起。

“别怕,很快就好……”段昀下意识地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句话,恍惚间穿透了十年的光阴——那个被柿饼汁和墨汁弄脏了脸、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女孩,也曾被一个少年用同样轻柔的语气安抚过:“别哭,昀儿……”

回忆与现实重叠,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她用力眨了眨眼,逼回眼底涌上的湿意。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做完初步处理,暂时止住了血,但弩箭还深深嵌在肉里。段昀知道,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有热水、烈酒和更专业的工具才能拔箭。她看着赵七惨白的脸和紧蹙的眉头,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浓烈的自责感几乎将她淹没。是她执意要来野狼坡,是她把他们带入了这场死局……

“东家……不必……自责……”赵七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艰难地睁开眼,声音微弱却清晰,“将军……派我们来……就是……护您周全……挡箭……是卑职……本分……” 他喘息着,目光落在段昀依旧紧攥在手中的、那块沾着血污用来按压伤口的布条上,“您……您也……受伤了……”

段昀摇摇头,正要说什么,赵七的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她因动作而滑落到颈侧的一缕长发上。那缕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细腻的颈侧肌肤上,更衬得那片肌肤在月光下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白皙。而在那发丝掩映下,靠近耳根的地方,一抹蝶翼状的浅红胎记若隐若现。

赵七的瞳孔骤然一缩!呼吸猛地一窒!他死死盯着那抹胎记,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最不可能出现的幻象!那胎记……他曾在将军书房里,那幅被主人无数次凝视、用最细腻笔触描绘的少女侧影画像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形状的蝶翼红痕!

“你……你是……”赵七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扭曲变形,几乎不成调。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摇摇欲坠,眼前阵阵发黑。

段昀心头剧震!她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是胎记!她一直小心隐藏的胎记,在刚才的混乱和救治中不慎暴露了!她猛地抬手捂住耳后,脸色煞白,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赵队正!你……”她急切地想解释或掩饰,但赵七眼中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剧烈痛苦让她无法开口。他猛地咳呛起来,牵动了伤口,鲜血再次从指缝间涌出,脸色瞬间灰败下去,眼神开始涣散。

“药……药……”老李那边也传来焦急的呼喊,重伤昏迷的军士情况急剧恶化。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段昀。前有追兵可能折返的威胁,后有重伤垂危的同伴,身份暴露的危机……所有压力在这一刻轰然降临!她看着赵七痛苦扭曲的脸,看着老李绝望的眼神,看着地上同伴冰冷的尸体,一股冰冷的愤怒和决绝从心底最深处燃起!

不能倒在这里!绝不能!

她猛地站起身,不顾肩头的剧痛,目光如寒星般扫过残局。她迅速扯下自己夹袄上相对干净的一大块里衬,用牙咬住一端,配合未受伤的手,利落地将自己肩头的伤口用力缠紧止血。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然后,她走到粮车旁,从散落的米袋缝隙里,摸出了一个小巧的、密封的竹筒。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一支特制的、能发出尖锐鸣响的求救信号箭,本是留待绝境之用。

“老李!”她声音冷静得可怕,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听着!赵队正和重伤的兄弟不能再颠簸!你留在这里,守着他们,尽量隐蔽!一旦看到北方天空升起红色焰火,立刻点燃这个!”她把信号箭塞到老李手里。

“东家!您要去哪?!”老李惊问。

“去求援!”段昀的目光投向北方,那是永昌府的方向,也是……谢煜所在的方向。“这里离府城太远,信号箭飞不到。但我知道离此三十里,有一处烽燧哨所!我必须赶到那里,点燃烽燧!这是唯一的生路!”

“三十里?!您的伤……”老李看着段昀肩头迅速被鲜血重新染红的布条,难以置信。

“死不了!”段昀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看好他们!等我回来!” 她不再多言,从地上捡起一把还算完好的腰刀,又从粮车暗格里翻出一个小巧的皮水囊系在腰间。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因失血过多已陷入半昏迷的赵七身上。

她蹲下身,凑近赵七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赵队正,撑住!为了……为了谢将军书房里那些画……你也得撑住!我段昀,定带救兵回来!”

赵七涣散的眼神似乎因这句话凝聚了一瞬,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段昀不再犹豫,猛地起身。她撕下衣袍下摆,迅速将碍事的长发紧紧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颈侧那抹再也无需隐藏的蝶翼胎记。月光下,她沾着血污的脸庞苍白而坚定,肩头染血的布条如同战士的勋章,那双曾盛满脆弱与自责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与寒冰般的冷静。

她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生死未卜的同伴和那车用命换来的粮食,握紧腰刀,转身,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北方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山林之中。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如同投向暗夜的一支利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瞬间被浓稠的夜色吞没。

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血腥。残烬明灭,映照着赵七灰败脸上那一丝挣扎的生机,也映照着老李手中那支寄托了所有希望的信号箭。

待春。

待援。

待那渺茫的、血色黎明。

萧慕雨第一次发文,也算是“爆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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