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季付翻过围墙时，梧桐叶上的露水正好砸在他后颈。他缩了缩脖子，左手死死护着怀里的保温袋，右手撑住潮湿的砖墙往下跳。校服袖口沾着面粉，在灰扑扑的墙面上蹭出几道白痕。

"又翻墙？"保安老张从值班室探出头，嘴里还嚼着油条，"今天才六点二十。"

季付把保温袋换到右手，左手掏出校牌晃了晃："查纪律的七点才来。"他故意把校牌甩得哗啦响，塑料壳在晨雾里反着光。保温袋内侧的油渍已经渗到外层，在浅蓝色布料上晕开几朵深色小花。

老张眯着眼看他走远，突然喊了句："袋子里装的什么？"

"作业本。"季付头也不回地撒谎，食指无意识地摩挲保温袋提手。那里有道细小的裂口，是今早第三次加热时被蒸锅边缘烫的。

食堂的豆浆香气混着晨雾飘过来。季付拐过林荫道，突然刹住脚步——高一（7）班亮着灯。他喉结动了动，把保温袋抱得更紧了些。隔着雾气蒙蒙的窗户，能看见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趴着个人影。

林满的短发还湿着，发梢在英语笔记上洇开一片水痕。季付轻手轻脚推开门，塑料门栓还是发出"咔"的轻响。他盯着林满的后脑勺，见她没反应，才慢慢往过道挪。

保温袋放在她课桌右上角时，季付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抖。他迅速撤回手，却在转身时瞥见林满练习本边缘的涂鸦——密密麻麻的小笼包简笔画，有的冒着蒸汽，有的被咬开缺口，还有几个叠成小山。

"表哥？"

季付猛地回头。苏琴站在后门，校服外套松垮垮地搭在肩上。她目光在保温袋和林满之间转了个来回，突然提高音量："又给我带早餐呀？"

林满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季付看见她睫毛颤得厉害，鼻尖几乎要碰到那页画满包子的笔记。

"......嗯。"季付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苏琴已经蹦过来要拿保温袋，他下意识按住袋口，塑料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林满就在这时"醒"了。她伸懒腰的动作太刻意，手肘"不小心"撞到保温袋。季付眼睁睁看着袋子滑到苏琴手里，热气和香气一起漏出来。

"小笼包？"苏琴掀开盖子，"怎么是这种路边摊的......"

季付突然踢了一脚课桌腿。巨响在教室里炸开，林满的铅笔盒弹起来又落下。苏琴吓得闭嘴，季付趁机抢回保温袋："不吃还我。"

"谁说不吃了！"苏琴又抢回去，故意凑到林满面前，"学姐要不要分一个？"

林满的指甲在练习本上掐出月牙形的印子。她摇头时，发梢的水珠甩在季付手背上。

"我吃过早饭了。"她说这话时盯着苏琴的鞋尖。季付看见她校服下摆被自己攥得皱巴巴，布料缝隙里露出小半截红色——是昨天数学周考的卷子，58分的"5"字被折在了里面。

上课铃突然炸响。季付一把拽过苏琴往外走，在走廊拐角把保温袋塞给她："拿去喂狗。"

"你明明就是给林满......"

"闭嘴。"季付扭头看教室。林满正把那个保温袋往书包最里层塞，动作又快又轻，像在藏什么赃物。他突然烦躁起来，转身踹翻了走廊的垃圾桶。

铁皮桶哐当哐当滚出去老远，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季付喘着粗气抬头，正对上班主任老李阴沉的脸。老头手里捏着沓成绩单，最上面那张被风吹起一角——露出林满的名字，和那个鲜红的58分。

林满在座位上咬破了嘴唇。血腥味混着书包里飘出的包子香，让她想起十年前那个下雨的早晨。季付不会知道，那家早餐摊的老板是她外公。

季付盯着那张被风吹起的成绩单，红色墨水晕开的"58"像道未结痂的伤口。老李的皮鞋碾过掉在地上的数学卷子，鞋底沾着林满名字的笔画。

"高一了还这么毛躁？"老李弯腰捡垃圾桶，眼镜链扫过季付的校徽。铁皮桶内侧粘着半片梧桐叶，叶脉里还嵌着今早的露水。

教室后门突然传来塑料盒落地的声音。季付偏头看去，苏琴正弯腰捡滚出来的小笼包，林满的橡皮擦骨碌碌滚到她脚边。苏琴的指甲油在晨光里亮得刺眼，粉紫色，和林满练习本上被水洇开的钢笔墨迹形成鲜明对比。

"表哥你看——"苏琴突然举起橡皮擦，上面用铅笔刻着歪歪扭扭的包子图案，"好丑的..."

季付冲过去时带翻了讲台上的粉笔盒。彩色粉笔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有根蓝色断成两截，正好拼成林满昨天在黑板报上画的数学公式。他抢过橡皮擦，指腹蹭到苏琴新做的美甲，钻饰刮得他掌心生疼。

林满的座位空了。英语笔记摊在桌上，那页画满包子的纸被撕走了，留下锯齿状的边缘。季付摸到桌肚里还有余温的豆浆杯，杯壁上凝着水珠，像谁刚才在这儿哭过。

"她往实验楼去了。"苏琴揉着被撞疼的手腕，"你发什么疯啊？不就是个橡..."

季付把橡皮擦塞进裤兜，布料立刻晕开一小块铅灰色。实验楼前的樱花树正在落叶，粉白花瓣粘在他跑起来扬起的校服下摆。拐角处闪过一抹蓝色——是林满的校服外套，她跑起来时衣角会翻出内衬的洗标，季付记得那上面缝着"林"字的拼音。

实验楼顶层的化学教室门虚掩着。季付在门口刹住脚步，听见里面传来纸张撕裂的声音。透过门缝，他看见林满蹲在通风柜旁边，正把那张画满包子的纸撕成碎片。

"喂。"季付嗓子发紧，手在门把上蹭出汗渍，"你数学..."

林满猛地抬头，碎纸片从她指间雪崩般滑落。她手忙脚乱去抓，膝盖撞翻了脚边的豆浆杯。液体漫过那些纸片，包子图案在乳白色液体里慢慢晕开。季付看见她校服裤脚沾着食堂门口的泥渍，鞋带散了，其中一根被踩出毛边。

两人之间漂浮着豆浆的热气。季付突然发现林满耳后有颗小痣，藏在碎发里，和她练习本上那些包子的褶皱一样不起眼。他裤兜里的橡皮擦变得滚烫，铅灰已经蹭到了大腿皮肤上。

"苏琴她..."季付刚开口，林满就站了起来。她动作太急，头顶撞到了通风柜的金属管，咚的一声在空荡的教室里格外刺耳。季付下意识伸手，却只抓住一把从她书包侧袋飘出来的辅导班收据——最上面那张印着"数学专项"和鲜红的"未缴费"印章。

林满退到窗边，背后是正在醒来的城市。她嘴唇上的伤口又渗出血珠，和豆浆的甜香混在一起。季付看见她手指在窗台上摸索，那里用铅笔写着小小的"加油"，是三个月前他随手在窗台上留下的。

林满的学科在文科班是觉对出色的，但是她数学偏科，为什么就报了一个理科班？

他有点疑惑。

不过昨天上课的时候老师讲的数学题是竞赛题，她不可能数学才58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