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喂！你要是去了以后就别回来了”

…………

下午，季付拿着题在林满面前晃悠

"第五次。"林满头也不抬，左手按着试卷右上角鲜红的"58"，右手继续往草稿纸上涂写公式。阳光斜切过她手腕，那道浅色疤痕像道没擦干净的铅笔痕。

季付把吸管插进柠檬水里，塑料膜撕开的声音特别响。"这题我也不会。"他伸长胳膊指最后那道大题，校服袖子蹭到林满的刘海。

林满突然抬头。季付的指尖还悬在试卷上方，能看见指甲缝里沾着墙灰。她呼吸顿了一下，又低头继续写："装什么，你数学从来没下过140。"

走廊传来脚步声，季付迅速缩回手。保安老张的钥匙串叮当响着经过后窗，他条件反射往窗帘后躲，膝盖撞到窗框发出闷响。林满的笔尖又戳破一个洞。

"你手腕沾到墨水了。"季付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却黏在那道疤上。那是上周三的事，他亲眼看见林满把圆规尖按在手腕上——为了在物理课上保持清醒。

林满突然把试卷边缘抵住疤痕，红叉号正好盖住它。"要你管。"她抓起季付带来的肉包咬下去，油渍在数学公式上洇开一朵花。

季付摸出红笔，趁她低头时把"58"改成笑脸。阳光突然亮起来，照见讲台侧面暗格没关严的缝，露出半截印着"拆迁公告"的纸，林满外公的"林记早餐"手写字在公章下面洇开了。

"喂。"林满用笔杆戳他肩膀，"这道受力分析..."她的声音突然卡住，季付顺着她视线看向门口。班主任抱着教案站在那，镜片反着冷光。

季付一条腿已经跨出窗外，听见林满在背后小声念："F=μmg..."她每次紧张就会背公式，像念咒语。他回头看了眼，发现她左手正死死掐着自己大腿。

"明天还吃香菇馅的吧？"季付突然问，声音大得全班都转头。班主任的教案啪地摔在讲台上，他趁机翻出去，蹬墙时在窗框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

林满的应答被关门声切碎。她低头看被改成笑脸的分数，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试卷边缘。讲台那边传来金属碰撞声，班主任正把钥匙插进暗格的锁孔。

晚读声浪里，季付蹲在香樟树杈上数教学楼窗户。第三扇窗里，林满的后脑勺一动一动，肯定又在默写古文。

食堂方向飘来葱油香，季付想起第一次看见林满外公摆摊的样子。老头儿雪白围裙上印着"林记"两个字，给林满煎蛋时会特意煎成爱心形。现在那个铁皮餐车应该正压在废墟底下，和所有被碾碎的文科梦一样。

下课铃响时，季付正用树枝在泥地上划拉函数图像。突然听见头顶"咔"一声，林满的数学笔记本掉在他脚边。翻开的那页写满同一道题的十七种解法，最后一行小字挤在页脚："如果F=ma不成立..."

二楼窗口，林满扒着窗台瞪他。季付举起笔记本晃了晃，看见她袖口滑下来露出的青紫掐痕。阳光太刺眼，他眯着眼睛笑，把树枝折成两段插在泥里，像座小小的凯旋门。

"明天..."林满的喊声被风吹散一半。季付看见她嘴唇在动，右手无意识转着笔——那是她思考文学社辩题时的习惯动作。突然有纸飞机扎进他怀里，展开是张撕下来的作文纸，满页都是被划掉的"中文系"。

教学楼阴影慢慢爬过来盖住季付的脚。他摸出红笔在纸飞机翅膀上画了个对勾，抬头时看见林满正用试卷角抵着手腕。这次他没说墨水的事，只是突然想起昨晚拆迁办墙上的标语：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可有些东西不该被当成旧的。季付把作文纸折成纸飞机重新掷回去，正好撞上林满扔过来的橡皮。两块白色物体在空中交错而过时，早操进行曲突然响彻校园。

纸飞机擦过香樟树叶的沙沙声里，季付突然发现林满的校服袖口沾着豆浆渍——是他早上翻窗时晃出来的。那滴乳白色液体正在晨光里慢慢干涸，像道正在结痂的伤口。

"接着！"林满突然从窗口扔下个纸团。季付伸手去接，纸团却在半空散开，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里夹着句："拆迁款够复读三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