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丁程鑫拿起一块硬化皮样品仔细掂量,又看了看堆积如山的皮革、耗费甚巨的桐油、以及大量消耗的艾草薄荷库存,眉头紧锁:
“真源,这甲……是好。但要做够装备一支军队?”
他环视着虽忙碌但人手有限的工坊。
“刷油、阴干、熏制……每一步都耗时间,尤其硬化看天气(需干燥),一批少说七八天。
艾草薄荷入冬难寻。这成本……”
张真源高涨的情绪被兜头浇了盆冰水,烦躁地挠着头:
“是啊……他娘的!好东西是好,做起来真费劲!那咋办?
让兄弟们光膀子去跟蛇族的铁矛拼命?
为咱们的军队,不惜成本也要最好的!”
旁边一个老工匠忍不住嘟囔:
“艾草用量太大了……眼瞅着库房要见底,冬天可没地方采……”
“闭嘴!再难也得想办法!”
张真源瞪了老工匠一眼,转向丁程鑫,咬牙道。
“丁哥,你说咋办?”
丁程鑫沉吟道:
“优先保证骑兵和你的精锐战士兵团,用最好的料,最细的工。普通战士……或许只在心口要害加小块硬化皮护心镜?
或者……想想有没有更便宜、更快的替代材料或工艺?”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张真源。
“还得靠你和这些兄弟们,再压榨压榨脑子?
看能不能简化流程,或者找到更快硬化的法子?
部落的底子,经不起这样耗。”
张真源看着手中凝聚心血的新甲,又看看丁程鑫眼中的凝重和期待,以及周围工匠们疲惫却期盼的眼神,猛地一捶桌子,震得零件跳起:
“行!老子再带着兄弟们琢磨!
他娘的,不信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坊内的气氛从狂喜转为沉甸甸的压力与决心。
冶火谷深处,一处偏僻、远离喧嚣熔炉的独立工棚。
寒风如同觅食的冰蛇,从木板和兽皮帘的每一条缝隙钻入,吹得唯一一盏兽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将棚内各种奇形怪状的青铜零件、紧绷的兽筋、硬木片以及炭笔画满复杂结构的木板图纸的影子,拉长扭曲,如鬼魅乱舞。
马嘉祺裹着一件半旧的厚皮袄,蜷坐在冰冷的木桌前。
清俊的脸庞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下苍白得近乎透明,浓重的青黑占据了眼窝,干燥的嘴唇起了细小的皮屑。
他手中紧握着一把改进过的青铜弩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把小巧的青铜锉刀被他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打磨着青铜悬刀(扳机)与钩心(卡弦部件)那微乎其微的结合面。
每一次落刀都屏息凝神,发出细微到几乎被寒风掩盖的“沙沙”声。
脚下的火盆里,炭火早已熄灭,只剩冰冷的灰白余烬。寒意刺骨,穿透皮袄。
角落里,一个年纪不大的工匠学徒蜷缩在薄薄的草堆里,裹着兽皮,在疲惫和寒冷中沉沉睡去,发出细微的鼾声。
工棚里,只剩下那单调的“沙沙”声,以及马嘉祺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低咳。
门帘被无声掀开,一股更凛冽的寒气涌入。
严浩翔如同夜色凝聚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角落熟睡的学徒,最终定格在马嘉祺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背影和那苍白得刺眼的侧脸上,剑眉几不可察地蹙紧。
“还没睡?”
严浩翔的声音比寒风更缺乏温度。
马嘉祺恍若未闻,全部心神都锁在指尖那方寸之间,声音因熬夜和咳嗽而沙哑破碎:
“这里……咬合还不够顺……触发时有滞涩……影响精度和……射速。
再磨掉一丝……应该……咳…咳咳……”
又是一阵压抑的呛咳打断了他的话。
严浩翔走到桌边,拿起旁边一支已经组装好的、结构明显更加紧凑精密的青铜弩。
他动作流畅地装上特制的青铜箭,走到工棚门口,无视刺骨寒风,对着百步外一个在夜色中模糊的草靶,沉稳开弓。
“嗖——!”
箭矢撕裂寒风,发出一声尖啸,稳稳扎进草靶边缘。
“落点偏右三指。力道尚可。”
严浩翔精准报出数据,放下弩,声音依旧冷硬。
“连射三次,钩心微颤。比上一批好。但不够。”
“我……知道。”
马嘉祺终于停下锉刀,用冰冷的指节用力揉着发胀刺痛的太阳穴,看向那支弩,眼中是近乎偏执的光芒。
“材料……是死结。青铜的韧性……不够,反复受力……易变形疲劳。
如果能……找到更好的合金……或者……更坚韧的材料……”
他眼中闪过一丝向往,随即被更深的疲惫和现实的冰冷淹没。
严浩翔沉默片刻,忽然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厚实暖和的狼皮大氅,带着他体温和一丝淡淡的、属于夜晚任务的血腥气,不由分说地扔到马嘉祺身上:
“穿上。后半夜更冷。”
马嘉祺猝不及防被带着体温和陌生气息(血腥气)的沉重毛皮裹住,愣了一瞬,苍白的脸颊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暖意和对方的举动而浮起一丝极淡的血色,低声道:
“……谢谢。”
“命没了,什么都做不成。”
严浩翔丢下硬邦邦的一句,转身掀帘,身影迅速融入门外浓稠的寒夜。
工棚内重归死寂,但冰冷的空气中,似乎残留了一丝不属于这里的、带着铁血气息的暖意。
马嘉祺下意识地裹紧了带着严浩翔体温的大氅,冰冷的指尖似乎找回了一点知觉。
他深吸一口气,精神似乎被这强硬的关怀刺了一下,提振了些许。
他重新拿起那块画满复杂结构、被炭笔反复修改的木板,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代表着力量、射程与部落安危的线条,眼神再次变得专注而深邃,仿佛要穿透眼前的困局。
(内心:材料……精度……射速……威力……部落需要它对抗蛇族的青铜器……蛇族……快了,一定还有办法……)
他重新拿起冰冷的弩机零件和锉刀,那微弱的“沙沙”声,在寒夜深处再次响起,如同最执拗、最孤独的匠魂低语。
“什么?!马哥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