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利落地解下沉重的皮甲,露出里面被汗水浸透的麻布短褂,刚呼出一口气,就撞见这一幕。
烛光下,苏晚晚专注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而宋亚轩半靠在兽皮堆里,闭目养神,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平稳了许多。
“我来。”
张真源低沉的声音打破宁静。
他自然地走上前,从苏晚晚手中接过盛着药膏的小陶碗。
他刚在新兵校场上操练了一整天,指腹带着弓弦磨出的硬茧和尘土,却在触碰到宋亚轩皮肤时,下意识地放轻了力道,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轻柔。
跳跃的烛光给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垂眸看着伤口时,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西边草场那边,怎么样?”
苏晚晚直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背,问道。
“挑了二十个机灵胆大的狼崽子,组了队,专练斥候的活。”
张真源用小木片挑起药膏,仔细涂在宋亚轩伤口的嫩肉上。
“跑起来是真快,像草原上的风,借着新马镫,在马背上翻滚腾挪也像模像样了。”
他顿了顿,眉头微蹙。
“就是射箭的本事还差得远,十箭有八箭飘,力道也不稳,遇上‘血牙’的斥候,恐怕要吃亏。”
他抬眼,目光正好撞上苏晚晚带着询问和思量的视线。
似乎被那目光烫了一下,张真源有些仓促地别开眼,随即像想起什么,空着的左手探进怀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物件,飞快地塞进苏晚晚手心。
触手温润微凉。
苏晚晚低头一看,是一枚被精心打磨得溜光水滑的狼牙,顶端钻了一个细小的孔,穿着一根编织得颇为精细、染成红色的皮绳。
“穗崽…不是开始长牙了么?老流口水,见啥咬啥。”
张真源耳根泛起可疑的红晕,眼神飘忽地看着旁边跳动的烛火,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
“这个…给她戴着磨牙…比啃你那些木头勺子强点…”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迅速放下药碗和木片,拎起旁边的空水桶,语速极快地丢下一句:
“我…我去冲个凉!”
便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帐篷,留下苏晚晚握着那枚还带着他体温和汗气的狼牙,在原地怔了怔,随即唇角弯起一丝暖意。
浴房里水汽氤氲,弥漫着松木燃烧的暖香。
张真源闭着眼,整个人浸在宽大的木桶中,温热的清水漫过胸口,冲刷着一天的疲惫和尘土。
紧绷的肌肉在热水中缓缓松弛。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警觉地瞬间睁眼,锐利的目光如电射向门口。
当看清来人时,紧绷的肌肉才重新放松下来,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意外。
苏晚晚抱着一叠干净柔软的细麻布走了进来,仿佛只是寻常。
“换洗的衣服给你放这儿了。还有,”
她把一个朴素的陶制药罐搁在浴桶旁的矮凳上。
“你背上那道旧伤,前两日看你练箭时又绷开了点,药膏给你拿来了。”
她的目光很自然地滑过他浸在水中的胸膛,水珠顺着他紧实饱满的胸肌线条滚落,最终落在他线条分明的背脊上——那里交错着几道颜色深浅不一的旧疤,最长最深的一道从左肩胛斜划至右腰侧,皮肉翻卷愈合的痕迹狰狞可怖,是去年冬猎时被狮国“利爪”军团副统领的爪钩留下的纪念。
张真源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浴桶里的水似乎更热了几分。
空气仿佛凝固粘稠起来。
短暂的沉默后,苏晚晚的声音再次响起,很平静:
“后背…够不着擦吧?”
张真源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带着一种无声的默许,缓缓转过身去,将宽阔而伤痕累累的背脊完全呈现在她眼前。
温热的湿帕子带着水的重量,轻轻贴上他背脊那最显眼的旧伤。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擦拭着周围的汗渍和尘土。
冰凉的药膏随即被带着薄茧却异常柔软的指尖抹上那道凸起的、暗红的疤痕。
清凉的触感混合着她指尖传递过来的、不容忽视的温度,像带着细小的电流,瞬间燎原般蹿过他的脊椎,直冲头顶!
“嗯…”
张真源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双手死死攥住粗糙的橡木桶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青筋根根暴起。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和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真源,”
苏晚晚的声音贴得很近,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他敏感的耳后,像最轻柔的羽毛搔刮着神经,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说出最沉重的话语。
“磐石要塞…严浩翔送回来的那份急报…上面的字迹,是用血写的。
混着黑风谷的泥。”
她的指尖沿着那道爪痕的走向,缓慢而坚定地涂抹着药膏,最后停留在肩胛下方一道深凹的圆形箭疤上。
那是更早之前,为掩护她撤退留下的。
“你们七个…”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慑,涂抹药膏的指甲突然用力,狠狠掐进那道凹陷的旧伤里!
“啊!”
骤然的刺痛让张真源痛呼出声,身体猛地前倾。
“…谁再敢像亚轩这样,拿命去填,只为了护我一时周全…”
苏晚晚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敲在他心上。
“我就把谁锁在部落最暖和的炕上!
用最结实的铁链!
伤不好利索,哪也别想去!
什么战场要塞,想都别想!”
剧痛还未消散,张真源却像是被这句话点燃了。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氤氲的水汽中震动胸腔,带着一种野性的不驯。
他猛地转过身!
湿漉漉、带着惊人热力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瞬间抓住了苏晚晚还沾着药膏的手腕!
哗啦——!
巨大的水花随着他激烈的动作猛地溅出桶沿,泼湿了苏晚晚的裙摆和地面。
“锁啊…”
张真源的声音低沉沙哑得不像话,侵略性十足的目光像锁定猎物的头熊,牢牢锁住她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高大的身躯带着迫人的水汽和热意逼近。
“…现在就锁。”
烛台上的火焰被他动作带起的风猛地一扑,发出“噼啪”一声爆响,剧烈地摇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