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暖（下）

暮色四合，青鸾王宫的琉璃瓦上残留着最后一缕霞光。楚清凰倚在朱漆雕花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发梢那根红绳。绳上缀着的两枚玉扣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一枚刻着展翅凤凰，一枚雕着踏雪玄鹰。

"殿下，摄政王送来的。"青鸾捧着个紫檀雕花漆盒轻手轻脚进来，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说是补上那日未饮的合卺酒。"

楚清凰接过漆盒，指尖触到盒面上精细的纹路——那是沧澜江的波浪纹样。掀开盒盖，一对白玉杯静静躺在锦缎上，杯身缠绕着金银双色的凤凰与玄鹰，羽翼相接处镶嵌着细碎的蓝宝石，在烛光下如同星河倾泻。

更让她意外的是杯中物。不是预想中的烈酒，而是冒着袅袅热气的蜜水，熟悉的甜香让她瞬间回到童年——这是南疆特产的百花蜜，母亲在世时总会在她练剑受伤后调一盏。

"他人呢？"

青鸾抿嘴一笑，指了指西边偏殿："说是要亲手为殿下温着蜜水。"

楚清凰端起漆盒，起身时广袖扫过案几，碰落了那个修补过的木偶。弯腰去捡时，她发现木偶底座有个极精巧的机关。轻轻旋转三圈半，木偶腹部弹出一个暗格，里面藏着张泛黄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稚嫩歪斜："今夜子时，海棠树下，带你去看星星。"

指尖猛地一颤。这是二十年前血月之夜，她塞在面饼里递给那个男孩的字条。当时写完就后悔了，随手揉成团扔进火堆，怎会...

偏殿里，萧景琰正在煮茶。炭火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玄铁短剑随意搁在案几上，剑柄缠着的红绳与楚清凰发间那根如出一辙。听到脚步声，他抬头一笑，眼角细纹里盛满温柔："夫人来讨债了？"

"这是什么？"楚清凰将纸条拍在案上，力道没控制好，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萧景琰的指尖轻轻抚过纸条边缘的焦痕："粮车着火前抢出来的。"他从袖中取出个褪色的荷包，"还有这个。"

荷包里是一缕用红绳系着的青丝，乌黑发亮，还带着淡淡的雪松香——分明是她的头发。楚清凰瞪大眼睛："你何时..."

"承平七年，沧澜江畔。"萧景琰将发丝缠在腕间，与一道陈年伤疤重叠，"你练'飞凰九式'时削落的，我躲在芦苇丛里看了三个时辰。"

楚清凰耳尖蓦地烧起来。那年她十六岁，确实发现剑锋上缠着几根断发，还以为是招式不精。窗外的海棠树沙沙作响，仿佛也在笑话这段迟了十年的心事。

正当她要开口，窗外突然传来"咔嗒"轻响。萧景琰眼神骤变，揽住她的腰旋身避开。一支弩箭破窗而入，深深钉入案几，箭尾羊皮纸上墨迹淋漓："子时三刻，鹰愁涧见。事关血月真相。"

字迹与楚清凰弟弟的一模一样。

"是陷阱。"萧景琰捏碎箭杆，"清淮世子此刻正在北境与三十六部谈判。"

楚清凰却盯着箭羽上细小的金粉——这是青鸾皇室暗卫专用的标记。她忽然想起白日那碗掺了蜜的药："你早知道有人要动手？"

萧景琰从怀中取出块青铜碎片："今晨韩燊在鹰愁涧发现的。"

碎片上刻着半个凤凰图腾，与楚清凰母亲留下的玉佩纹路完全吻合。更令人心惊的是，碎片边缘沾着暗红血迹，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蓝——正是相思引毒发的征兆。

"有人要引我们出宫。"楚清凰握紧碎片，"为何偏是今夜？"

萧景琰望向窗外渐圆的月亮："血月祭后第一个满月。"他解开衣领，锁骨下的月牙印记正泛着淡紫微光，"我们的毒，要发作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楚清凰突然按住心口。剧痛如潮水袭来，腕间疤痕裂开，血珠滴落竟化作淡金雾气。萧景琰情况更糟，他嘴角溢出的血已变成紫色，在白衣上绽开妖异的花。

"听着。"萧景琰咬牙将玉哨塞进她手里，"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别离开海棠树三步之内。"

院外突然响起整齐的脚步声。楚清凰透过窗缝看去，数十名穿着青鸾禁军服饰的士兵正包围偏殿，他们右手小指上的银环在火把下闪闪发亮——血月盟的标记。

"果然来了。"萧景琰擦去嘴角的血，忽然露出个温柔至极的笑，"阿凰，记得看星星。"

话音未落，他已推开后窗纵身跃出。楚清凰刚要追去，庭院里的海棠树突然无风自动。漫天落花中浮现出无数光点，渐渐凝聚成北疆传说中的"天河引路"星图。

树下泥土翻涌，露出个青铜匣子。匣中半册医书封面上，"七月雪"三个小字娟秀如初。楚清凰颤抖着翻开，扉页是母亲的笔迹：

"双生之子，血脉相连。以心为引，可解相思。"

喊杀声越来越近。楚清凰将医书贴在心口，忽然明白了一切。她摘下腕间红绳，将两枚玉扣按在海棠树干上。树皮应声而裂，露出隐藏多年的暗格——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树，树下埋着她毕生心血。

当第一支火箭射入偏殿时，楚清凰已按古方配好解药。莹蓝药丸在掌心流转，宛如星河倾泻。医书末页的小字在火光中清晰可见：

"七月雪非药，乃锁心之钥。双生同心，可破永夜。"

远处鹰愁涧方向，紫色光柱冲天而起，与宫中的金雾在空中交织，化作漫天星雨。楚清凰望着这奇景，泪落如珠——原来萧景琰早知解药需两人心头血共炼。

"殿下！"青鸾慌张冲进来，"摄政王独自去了鹰愁涧！禁军中有叛徒..."

楚清凰已披上银鳞软甲。她将解药一分为二，半枚含在舌下，半枚藏进贴身的香囊。院中海棠突然盛开，花瓣如雪落在她的剑锋上。

"备马。"她咬破指尖在眉心画下血符，"我去接我的夫君回家。"

宫门外，三百玄铁影卫无声列阵。楚清凰翻身上马，忽然回头望了一眼。月光下的海棠树摇曳生姿，恍惚间似看到母亲与萧景琰的父母站在树下，朝她含笑颔首。

"驾！"

马蹄踏碎一地月光。楚清凰不知道的是，此刻鹰愁涧上，萧景琰正独自面对数百敌军。他心口的月牙印记灼灼发亮，手中玄铁剑映着星光，剑穗上那缕青丝在风中飞扬。

"来得真慢。"他擦去嘴角不断溢出的紫血，望着远处腾起的烟尘轻笑，"我的小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