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天鹅绒般覆盖下来,霍格沃茨城堡巨大的、灯火通明的轮廓终于在视野尽头升起,如同神话中盘踞于悬崖之上的巨兽。新生们挤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渡着宛如墨汁般漆黑的黑湖。冰冷的湖水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远处城堡的灯火倒映在湖面上,被水波揉碎成一片晃动的金辉。周围充斥着此起彼伏的惊叹和兴奋的低语。维奥莱塔独自坐在一条小船的船尾,冰冷的夜风拂动她银金色的发丝。她看着那些指着城堡、激动得语无伦次的新生,只觉得他们像一群被灯光吸引、嗡嗡作响的夏虫,聒噪而短暂。那宏伟的城堡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座更大、更古老、结构更复杂的监狱。镀金的栏杆,依然是栏杆。
城堡门厅高耸、宏伟而古老,石墙上燃烧的火把投下摇曳的光影,照亮了历代校长肖像审视的目光和斑驳的学院纹章。空气里弥漫着石头的冷冽气息和岁月的尘埃味道。麦格教授神情肃穆地站在新生队伍前方,用清晰而庄重的声音介绍着分院仪式的传统和四所学院的特性。维奥莱塔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像一滴落入清水的浓墨,与周围紧张或兴奋的氛围格格不入。她灰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分院?不过是又一个将人分门别类、贴上标签的仪式,决定你将在哪个特定的笼子里度过接下来的七年。毫无意义,却又不得不参与。
当麦格教授念到“维奥莱塔·埃弗利”这个名字时,大厅里出现了一瞬间极其微妙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
霍格沃茨礼堂从未如此安静。成千支悬浮的蜡烛在四张长桌上方流淌着温暖的金辉,照亮了天花板上魔法模拟出的深邃星空。银制的餐盘和高脚杯反射着跳跃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烤南瓜和蜜糖馅饼的甜香。新生们挤在一起,紧张、兴奋、期待的情绪像无形的潮水般涌动。然而,当麦格教授清晰而肃穆地念出那个名字时,一股微妙的寒意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冻结了礼堂角落的喧嚣。
“维奥莱塔·埃弗利。”
所有的目光,带着好奇、探究、敬畏或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从新生队伍中走出的身影上。她银金色的长发在烛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墨绿色的崭新长袍衬得皮肤愈发苍白,左颊那道浅淡的月牙疤痕如同一个神秘的烙印。她的步伐平稳得不带一丝新生的怯懦,脊背挺直如标枪,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缝隙,走向礼堂中央那张孤零零的四脚凳。她行走的姿态,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冷酷的优雅,仿佛不是走向一个决定命运的仪式,而是步入一个早已了然于心的战场。
阿不思·邓布利多坐在教工长桌中央的高背椅上。他半月形的眼镜片后,那双锐利而深邃的湛蓝色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追随着维奥莱塔的身影。温和慈祥的笑容从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木质表面。五十年前,另一个男孩也曾这样步伐沉稳地走向分院帽——汤姆·里德尔。同样的古老纯血姓氏(尽管埃弗利更为隐秘),同样超越年龄的冷静,同样深不见底、拒绝被轻易解读的眼神。一丝极其细微的警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眼底深处荡开涟漪。太像了…却又不同。里德尔的眼底燃烧着对力量和认可的饥渴,而这个埃弗利女孩…邓布利多微微蹙眉,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虚无的冰冷,一种审视万物的疏离,如同她本身就是一块拒绝被焐热的寒铁。
“西弗勒斯。”邓布利多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只有紧挨着他坐着的魔药学教授能听见。西弗勒斯·斯内普的黑眼睛如同两口深井,从维奥莱塔·埃弗利踏入礼堂起,就未曾离开过她。他紧抿着薄唇,下颚的线条绷得死紧,油腻的黑发垂在脸侧,更添几分阴郁。
“我看到了,校长。”斯内普的声音低沉、丝滑,同样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蛇般的警觉,“埃弗利…卡西欧和塞勒涅的‘杰作’。那眼神…像淬了蛇怪的毒液。” 他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厌恶与深深的警惕。埃弗利家族的黑魔法渊源,以及他们那些令人听闻的秘辛,足以让最冷酷的食死徒都心生寒意。而这个女孩,是那对恶魔孕育的、最完美的容器。
“她的洞察力…可能远超汤姆当年。”邓布利多的蓝眼睛依旧锁定在维奥莱塔身上,看着她从麦格教授手中接过那顶破旧、打着补丁的分院帽。麦格教授的动作似乎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我需要你,”邓布利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特别留意她,西弗勒斯。不是作为敌人…至少现在不是。而是作为一个…需要被理解,更需要被谨慎引导的、极其危险的存在。她的灵魂深处,风暴正在酝酿。我们需要看清风暴的走向。”
斯内普的下颚微微抽动了一下,算是默认。他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准备解剖毒蛇的解剖刀,要将维奥莱塔的每一丝细微反应都刻录下来。
维奥莱塔感受到了那两道来自高台的目光。邓布利多的凝视,沉重而带着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要剥开她精心构筑的每一层防御,直抵她灵魂深处那片被冰封的废墟。这种感觉让她极度不适,如同被置于高倍显微镜下。而斯内普的目光则更加直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警惕和一种…评估威胁的冷酷。就像在看一件危险的、需要被随时处理的违禁品。虚伪!她在心底冷笑。一个用“爱的力量”粉饰太平的老骗子,一个沉溺于黑暗过往的油腻蝙蝠。他们自以为是的“引导”和“监视”,在她眼中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欲作祟,和他们试图评判的这个世界一样愚蠢可笑。
她面无表情地坐下,将那顶油乎乎、打着补丁的分院帽戴在头上。帽子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她的视线,也隔绝了礼堂里那些令人烦躁的注视。然而,几乎就在帽子接触她发丝的瞬间,一个苍老、沙哑、仿佛由无数灵魂的低语叠加而成的宏大声音,如同惊雷般直接在她脑海最深处炸响!
‘啊!!!’ 帽子的声音在她意识中轰鸣,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和凝重,‘这…这是…!寒彻骨髓!灵魂的冻土!埃弗利的血脉…古老的黑暗在奔涌,我尝到了…诅咒的滋味,浓烈得如同毒药!还有…’** 帽子的声音仿佛在挖掘她灵魂最深处的记忆矿藏,‘…水族箱玻璃爆裂的刺耳尖叫!防腐液那令人作呕的腥臭!家养小精灵濒死的无声抽搐!…是的,孩子,我都看见了!那深埋的、被冰封的痛楚!那焚毁一切的恨意!那…令人窒息的虚无!’
维奥莱塔在意识深处筑起冰冷的堡垒,壁垒森严:又一个妄图窥探伤口的入侵者。滚开!
‘别抗拒!’帽子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洞察力,‘这洞察力!如此锋利!如此残酷!你能看穿一切虚饰,一切谎言,这让你对世间的愚蠢和伪善充满了极致的、冰冷的厌烦!力量…斯莱特林会给你力量的道路!给你施展这洞察力的空间!利用你的高贵血统和…那令人战栗的破坏欲!在那里,你的冰冷是武器,你的清醒是利刃!’
维奥莱塔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德拉科·马尔福那得意洋洋、愚蠢傲慢的脸。权势?不过是泥潭里争夺腐肉的鬣狗们自我陶醉的把戏。她对此只有极致的轻蔑。
‘不!不止于此!’帽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急促,仿佛被她的想法狠狠刺痛,‘更深!更危险!一种冰冷的、解构一切的智慧!一种要将整个世界连同自身灵魂都置于解剖台上的疯狂渴望!拉文克劳的智慧?不…这是毁灭性的清醒!是解构万物的逻辑之刃!你…你要的不是统治,不是复仇…你要的是…’帽子的声音颤抖起来,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悸,‘…否定!否定施加伤害者的根基!否定这建立在谎言、痛苦与伪善之上的整个秩序本身!’
帽子的思想在她脑中激烈地碰撞、翻腾、权衡。维奥莱塔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顶破旧帽子内部传来的剧烈精神波动,仿佛两个巨大的深渊——野心与解构——正在拉扯着她的灵魂。帽檐在她头上微微颤抖。
‘可怕的天赋…危险的灵魂…蛇的巢穴或许能容你施展爪牙…鹰的塔楼或许能理解你的刀刃…但…’ 帽子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犹豫和挣扎,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整个礼堂死寂得可怕。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连蜡烛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从未有分院帽在一个新生头上停留如此之久!邓布利多的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蓝光锐利如鹰隼。斯内普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着高脚杯而微微发白。麦格教授紧张地绞着手指。连那些漂浮的蜡烛似乎都凝固在了半空。
‘…霍格沃茨必须做出选择!’ 帽子的声音最终沉淀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断和沉重的宿命感。‘斯莱特林…’ 这个词语被吐出时,带着一种奇异的颤音,‘…去那里吧。潜入蛇穴。那里有你需要施展锋芒的环境。用你的方式…去撕开!撕开那些镀金的假面!让深藏的脓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那些沉溺于虚伪秩序的蠢货…感受你冰冷的审判!’帽子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带着警告的箴言,‘只是…孩子…谨记!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然后,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量,分院帽对着整个寂静无声、被无形张力紧紧攫住的霍格沃茨大礼堂,用尽力气高喊出声:
“斯莱特林!”
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空旷的穹顶下久久回荡。
维奥莱塔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完美的、由千年寒冰雕琢而成的面具。她抬手,干脆利落地摘下帽子,动作没有丝毫的犹豫或留恋,仿佛只是摘掉了一顶碍事的旧帽子。斯莱特林的长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德拉科·马尔福拍得最为响亮,脸上洋溢着“看吧,纯血就该如此归宿”的得意。维奥莱塔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向那张悬挂着银绿色蛇纹旗帜的长桌。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未来的“同学”——马尔福愚蠢的傲慢,其他学生或敬畏、或好奇、或带着算计的复杂眼神——心底只有一片广袤的、毫无生气的、覆盖着永恒冻土的荒漠。他们,不过是一个个即将在她冰冷剧本中登场的符号,或愚蠢,或狡诈,但最终都毫无意义。
她在斯莱特林长桌最末端、远离人群喧嚣的位置坐下。银绿色的桌布映衬着她苍白如雪的面容,更添几分非人的冷冽。她清晰地感受到高台上,邓布利多那未曾移开的、混合着忧虑与深沉审视的目光,以及斯内普那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充满警惕的冰冷视线。
‘撕开?审判?’ 她在心底咀嚼着分院帽最后的预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深渊?她早已身处其中。蛇穴只是舞台。既然这顶破帽子和那些高高在上的“监护人”们,将她视为一把危险的、需要被引导和监视的利刃,那么,她就如他们所愿。
演出,正式开场。而第一幕的剧本,将由她自己书写。冰冷的意志在她灰蓝色的眼眸深处无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