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苏州城的街巷在月光下勾勒出扭曲而幽深的影子，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湿冷的空气裹挟着河水腥气、垃圾腐味和劣质煤烟，沉甸甸地压在胡汉山的肺叶上。他像一只被猎人追捕的惊弓之鸟，紧紧攥着那张简陋却如同救命符般的地图，在狭窄、曲折、湿滑的背街小巷里亡命狂奔。
靛青绸衫外胡乱裹着的粗布短打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脚上的布鞋早已被污水浸透，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噗叽噗叽”的声响，在死寂的巷弄里显得格外刺耳。他不敢停！身后仿佛有无形的追兵在咆哮——唐海星那洪亮的、如同猎犬般亢奋的吆喝声，苏克杰那刻板的搜查指令，以及胡老爷那暴怒的、如同雷霆般的咆哮，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那个神秘男人带来的消息：欧阳莫菲“病危”了！
病危？咽气？好转？
这几个词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收缩都带来窒息般的绞痛和巨大的恐慌。是真是假？是苦肉计？还是…玩脱了，真的出了意外？如果她真的倒了…玲珑阁的牌子还管用吗？那个什么“听雨巷”的接应还安全吗？他这只无头苍蝇，在这陌生的民国苏州，还能扑腾多久？
巨大的恐惧和无助感几乎要将他压垮。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将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在双腿上，瞪大眼睛，借着微弱的月光和远处零星的灯火，死死盯着地图上那条蜿蜒如蛇的红线！
右拐…穿过那条堆满破筐的窄缝…左拐…避开那盏亮着昏黄灯笼的烟馆后门…直走…前面那条巷子口似乎有黑影晃动！
胡汉山心脏骤停！猛地刹住脚步，后背死死贴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屏住呼吸！他像壁虎般融入墙角的阴影，瞪大眼睛看向巷口。
是巡夜队！
两个穿着灰扑扑制服、背着老套筒步枪的兵痞，正叼着烟卷，懒洋洋地靠在巷口的墙根下闲聊。昏黄的街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斜斜地投进巷子里，距离胡汉山藏身之处不过十几步远！
【滴！系统警告：遭遇巡逻队！距离过近！隐匿技巧（入门级）生效中…暴露风险：中！建议：原地潜伏，等待时机！】
胡汉山吓得魂飞魄散！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那擂鼓般的心跳声会暴露行踪！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却不敢抬手去擦。他只能拼命祈祷那俩兵痞赶紧聊完滚蛋！
“妈的，这大半夜的…冻死老子了…”一个兵痞搓着手，抱怨道。
“知足吧！总比被派去搜那个什么胡家大少爷强！”另一个吐了口烟圈，幸灾乐祸，“听说胡家那位四姨太…啧啧…快不行了！被那龟儿子气死的！”
“真的假的？！那胡大少爷口味够重的啊？为了个寒门小妞，连小妈都气死？”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满城风雨！唐家那个管事跟疯狗似的，带着人到处嗅！还放出话，找到人有重赏！听说…那胡大少爷身上有块值钱的牌子？叫什么…玲珑阁？”
玲珑阁？！胡汉山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湿透内衫！唐海星竟然把牌子的消息都放出来了？！这他妈是嫌他死得不够快吗？！
“玲珑阁？”第一个兵痞声音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那地方…可邪性得很…沾上没好事…”
“怕个卵！”另一个兵痞不以为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管他玲珑阁还是八宝阁，找到那龟儿子，拿了赏钱才是正经！听说胡老爷悬赏…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
“五百大洋？！”
“呸！五千！！”
“嘶——！”两个兵痞同时倒抽一口冷气，连烟都忘了抽，眼中瞬间爆发出贪婪的绿光！
五千大洋？！胡汉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毫不怀疑，此刻的自己，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一座会移动的金山！一旦被发现…
就在这时！
“汪汪汪！！”
一阵激烈的狗吠声，毫无预兆地从胡汉山来时的巷子深处响起！由远及近，速度极快！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唐海星那熟悉的、如同打了鸡血般的吼声：
“那边有动静！快！别让那逆子跑了！苏克杰！堵住东边巷口！”
完了！被发现了！是唐海星他们！还带了狗！
胡汉山脑子“嗡”的一声！最后的侥幸瞬间破灭！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巷口的两个兵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狗吠和人声惊动，立刻警觉地站直身体，端起枪，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张望！
“有情况？！”
“好像是胡家的人在追捕！快！过去看看！说不定能捡个便宜！”
两个兵痞对视一眼，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端着枪就朝着胡汉山藏身的巷子深处冲了过来！脚步声和拉动枪栓的“咔嚓”声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前有狼！后有虎！中间还夹着两个想捡便宜的兵痞！
胡汉山被彻底堵死在了这条不过几十米长的死巷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滴！系统警告：陷入绝境！遭遇多重包围！暴露风险：极高！濒死威胁！请宿主立刻采取终极措施！】
终极措施？！胡汉山看着脑海中那刺眼的红色警告，再听着越来越近的狗吠、唐海星的咆哮、兵痞的脚步声…巨大的绝望和一股被逼到极致的疯狂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那块冰冷的、刻着云纹的“玲珑阁”木牌！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巷口那两个正冲进来的兵痞，发出了穿越以来最凄厉、也最绝望的嘶吼：
“玲珑阁！挡我者死——！！！”
嘶吼声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在狭窄的巷弄里轰然炸响！带着破音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冲在最前面的兵痞，脚步猛地顿住！他手中的老套筒步枪差点脱手！那双被贪婪蒙蔽的眼睛，在看清胡汉山手中高高举起的、在月光下泛着幽暗光泽的木牌时，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贪婪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取代！
“玲…玲珑阁？！”他声音都变了调，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身后的同伴也看清了牌子，脸上的凶悍瞬间化为惨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巷子深处，狂吠的恶犬和唐海星、苏克杰等人杂乱的脚步声也猛地一滞！似乎被这声蕴含了无尽恐惧的“玲珑阁”嘶吼所震慑！
就是现在！
胡汉山根本顾不上看效果！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趁着这短暂的、由“玲珑阁”三个字带来的、如同魔法般的震慑间隙，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巷口那两个僵住的兵痞之间的缝隙，用尽吃奶的力气猛冲过去！
“拦住他！”唐海星终于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嘶吼！
“砰！”不知是谁慌乱中开了一枪，子弹打在胡汉山身后的墙壁上，溅起一溜火星！
胡汉山只觉得头皮一麻，一股热浪擦着耳边掠过！他魂飞魄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像条泥鳅一样，硬生生从两个吓傻了的兵痞中间挤了过去！肩膀狠狠撞在其中一人身上，也顾不上了，连滚爬爬地冲出巷口，一头扎进了外面稍显宽阔、但也同样黑暗危险的街道！
“追！给我追！他跑不远！”唐海星气急败坏的咆哮和恶犬的狂吠声从身后巷子里传来！
胡汉山不敢回头！他像只没头的苍蝇，凭借着地图上最后一点模糊的印象和对“听雨巷”三个字的执念，在迷宫般的街巷里拼命狂奔！肺部如同火烧，双腿如同灌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拐了多少个弯，摔了多少跤。只知道身后的追捕声似乎被甩开了一些，但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在听觉的边缘。他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一条更加狭窄、更加黑暗、散发着浓重霉味和尿臊气的小巷。
巷子尽头，似乎是一处断壁残垣，像是一座废弃的破庙。月光被高墙遮挡，这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胡汉山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重重地扑倒在冰冷潮湿、布满碎石瓦砾的地面上！
剧烈的喘息如同破风箱，喉咙里满是腥甜。汗水、泥水、还有可能是泪水，混合在一起，糊满了他的脸。他瘫在废墟的阴影里，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怀里的地图在刚才的狂奔中早已不知去向。包袱还在，匕首和木牌还在贴身的地方。可“听雨巷”在哪里？歪脖子柳树在哪里？他彻底迷失了方向。
黑暗中，只有远处隐约的狗吠和更夫模糊的梆子声，提醒着他追兵并未远去，危险依旧如影随形。而欧阳莫菲“病危”的阴影，如同这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蜷缩在冰冷的废墟里，抱紧自己，身体因为脱力和后怕而剧烈颤抖。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无声地流淌。
完了…全完了…听雨巷…他找不到了…欧阳莫菲…她到底怎么样了？他这只鹌鹑…终究还是没能扑腾出苏州城的这张巨网…等待他的，是冰冷的枪口…还是胡老爷那足以打断他双腿的家法？
巨大的绝望和无边的黑暗，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吞噬。他仿佛沉入了冰冷的深渊，连挣扎的力气都已耗尽。
……
胡宅，四姨太的卧房。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海，却又诡异地弥漫着一丝…“回光返照”般的喧嚣。
锦帐低垂，药味刺鼻。欧阳莫菲依旧“昏迷”在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床边，胡老爷脸色铁青地来回踱步，每一次沉重的脚步都像踩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二姨太和三姨太拿着帕子，不停地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眼神却时不时瞟向门口。金若愚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团扇轻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洞悉一切的冷笑。
突然！
“老爷！老爷！不好了！”胡管家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惊恐，“外面…外面都在传…传四太太她…她已经…已经…”他“已经”了半天，后面那个“死”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发抖。
“已经什么？！”胡老爷猛地转身，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双目赤红！
“传…传四太太…被大少爷气…气得…当场咽气了！”胡管家终于嚎哭出来，“还说…还说大少爷身上有块邪门的牌子…是…是玲珑阁的索命符！四太太就是被那牌子克死的！现在…现在整个苏州城都传疯了！说…说咱们胡家…遭了邪祟！要倒大霉了！”
“放屁！！”胡老爷一脚踹翻胡管家，气得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咽气了？！索命符？！邪祟？！这谣言比之前的“霸占家产”还要恶毒百倍！这是要把胡家彻底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更要命的是…玲珑阁？！怎么连玲珑阁都扯出来了？！那逆子身上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无形大手扼住咽喉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这位久经商海沉浮的老狐狸！他第一次感到，局面彻底失控了！这火…烧得已经不是胡家的脸面…而是要焚尽胡家的根基！
“查！给我查清楚！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胡老爷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还有！加派人手！一定要把那逆子…把那块邪门的牌子…给我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快去——！！”
他的咆哮在压抑的卧房里回荡，充满了绝望和无力。二姨太三姨太吓得抱在一起。金若愚摇扇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连床上“昏迷”的欧阳莫菲，那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也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而此刻，苏州城某个破败的、散发着尿臊味的黑暗废墟里，那只被认定为携带“索命符”、克死“小妈”的“邪祟”鹌鹑，正蜷缩在冰冷的瓦砾中，瑟瑟发抖，陷入彻底的绝望。他不知道，自己无意中亮出的那块牌子，和欧阳莫菲精心导演的“病危”大戏交织在一起，已经在这座古老的城池上空，掀起了一场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怖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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