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在胡宅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前戛然而止。门楣上高悬的“胡府”匾额,在夕阳余晖下投下长长的、带着不祥意味的阴影。胡汉山被欧阳莫菲半拖半拽地弄下车,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冰冷光滑的青石台阶上。他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块在清风茶楼擦过眼泪鼻涕、此刻已皱成一团、污迹斑斑的白手帕,像握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虽然这稻草本身也散发着社死的霉味。
“站稳了!”欧阳莫菲压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手腕用力,将他硬生生提溜起来。她脸上那副“病弱”和“焦急”的表情无缝切换,眉头紧蹙,眼神里是恰到好处的忧虑和疲惫,将一个“强撑病体、忧心夫婿”的贤惠小妈形象演绎得天衣无缝。“待会儿见了老爷,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有点数!”她飞快地警告,指尖在他胳膊上用力掐了一下。
胡汉山疼得一哆嗦,残留的泪痕和鼻涕泡在脸上干涸紧绷,表情呆滞麻木,只剩下一双红肿的眼睛里盛满了巨大的恐惧和茫然。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老头子旧疾复发,肯定是被他“气”的!再加上清风茶楼那场惊天动地的社死演出…祠堂!家法!打断腿!这几个词在他脑子里疯狂旋转。
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胡管家那张精明的脸探了出来,看到欧阳莫菲和胡汉山,尤其是胡汉山那副失魂落魄的狼狈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堆满恭敬和“恰到好处”的担忧:“四太太!大少爷!您二位可算回来了!老爷他…他心口疼得厉害,在房里躺着呢,大夫刚走…”
“知道了。”欧阳莫菲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沙哑,拽着胡汉山就往里走,“带路!去看看老爷!”
胡宅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海。仆人们个个屏息凝神,脚步轻得像猫,眼神躲闪,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还有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胡汉山被欧阳莫菲拽着,如同行尸走肉般穿过熟悉的回廊庭院,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如同芒刺般的目光——好奇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纯粹看戏的…清风茶楼的“事迹”,显然已经先他一步传回了胡宅!
【滴!系统提示:宿主重返胡宅核心区域!社死光环持续生效!同舟共济状态稳定!检测到新危机“父权威压”!请宿主谨慎应对!任务代号:负荆请罪。】
负荆请罪?!胡汉山看着这冰冷的任务名,再看看越来越近的胡老爷卧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上哪找荆条去?!
刚到卧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胡老爷压抑着痛苦和怒火的低吼,以及瓷器碎裂的脆响!
“滚!都给我滚出去!没用的东西!”
一个小丫鬟端着药碗,哭哭啼啼地退了出来,差点撞到欧阳莫菲身上。
欧阳莫菲眼神一凛,松开胡汉山,快走几步推门而入。胡汉山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卧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胡老爷半靠在床头,脸色灰败,嘴唇发紫,胸口剧烈起伏,一只手死死攥着心口的衣襟,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地上散落着瓷片和泼洒的药汁。二姨太和三姨太站在床边,一脸无措和担忧。
“老爷!”欧阳莫菲声音带着哭腔,扑到床边,用素帕轻轻擦拭胡老爷额头的冷汗,动作温柔,眼神充满了“心疼”和“后怕”,“您…您怎么样?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胡家不能没有您啊!”她说着,眼圈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胡老爷看到欧阳莫菲,眼中那滔天的怒火似乎被冲淡了一丝,但随即看到跟在后面、缩着脖子、一脸“畏罪”相的胡汉山,那怒火“腾”地一下又窜了上来,烧得他眼睛赤红!他指着胡汉山,手指因为愤怒和疼痛而剧烈颤抖,声音嘶哑如同破锣:
“逆…逆子!你…你还敢回来?!你…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气病你四母亲还不够?!现在…现在还要气死老子吗?!清风茶楼…清风茶楼!你…你嫌胡家的脸丢得还不够大?!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咆哮,他痛苦地蜷缩起来,脸色更加难看。
“老爷息怒!您息怒啊!”二姨太和三姨太连忙上前拍背抚胸。
“父亲!孩儿…孩儿知错了!”胡汉山被那目光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巨大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地喊出了系统任务的名字,“孩儿…孩儿是回来…负荆请罪的!”喊完他就后悔了,荆条呢?!
“负荆请罪?!”胡老爷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抓起枕边一个玉把件就砸了过来!“你拿什么请?!拿你那不值钱的眼泪?!还是拿你那张丢人现眼的脸?!胡家的脸…祖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咳咳咳…”
玉把件擦着胡汉山的头皮飞过,砸在身后的门框上,摔得粉碎!碎片四溅!
胡汉山吓得一缩脖子,浑身冷汗涔涔,趴在地上抖如筛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社死!又是全方位的社死!这次还加上了生命威胁!
“老爷!您消消气!千万保重身子!”欧阳莫菲连忙按住胡老爷的手,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滑落,声音带着哀求和“深明大义”,“汉山他…他年轻不懂事,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可…可他如今知道错了!在清风茶楼,您是没看见…他哭得肝肠寸断,悔不当初!那眼泪…都是真心的啊!”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疯狂示意地上的胡汉山:哭!接着哭!用你的眼泪感化他!
胡汉山接收到信号,悲从中来!巨大的委屈、恐惧、被当众羞辱的愤懑,还有对眼前这荒诞处境的绝望,如同开闸的洪水,再次汹涌而出!
“哇——父亲!孩儿错了!孩儿真的错了!”他索性破罐破摔,将清风茶楼未尽的事业发扬光大!这次哭得更加投入,更加有层次感!不再是单纯的嚎啕,而是加入了抑扬顿挫的抽噎、捶胸顿足的懊悔、以及对着地面咚咚磕头的“自残”表演!“孩儿不该鬼迷心窍!不该气病四母亲!更不该让父亲您…您忧心伤身!孩儿该死!孩儿罪该万死啊!呜呜呜…”他哭得声嘶力竭,涕泪横流,额头很快就在地板上磕出了一片红印子!手里那块脏兮兮的手帕再次派上用场,糊了一脸。
【滴!检测到宿主“悔悟”演技爆发!基于场景“父权威压”及同舟共济状态!暧昧值+10!孝心值+15!任务“负荆请罪”完成度:70%!请宿主…注意保护额头?】
胡老爷被这突如其来的、比清风茶楼更加猛烈的“悔悟风暴”震得一愣!看着地上那个哭得毫无形象、磕头如捣蒜的“逆子”,再看看旁边“泪眼婆娑”、“苦苦哀求”的欧阳莫菲…他胸中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虽然还在燃烧,但那股毁灭一切的势头却诡异地被遏制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疲惫、荒谬和…一丝丝难以言喻的烦躁。这逆子…哭得也太…太有伤风化了!
“行了!别嚎了!”胡老爷烦躁地挥挥手,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无力,“听着就心烦!滚起来!”
胡汉山的哭声如同被掐断的鸭子,戛然而止。他抬起那张惨不忍睹的脸,茫然地看着胡老爷。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胡老爷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宣判,“今晚!滚去祠堂!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跪着!好好想想你的过错!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也不准…任何人探视!”他特意加重了“任何人”三个字,目光扫过旁边的欧阳莫菲。
祠堂!罚跪!不准探视!
胡汉山心头一沉!虽然不是打断腿,但这惩罚…也够他喝一壶的!祠堂那地方,阴森恐怖,对着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跪一晚上…想想就头皮发麻!
“老爷…”欧阳莫菲似乎想说什么。
“闭嘴!”胡老爷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就这么定了!谁再求情,跟他一起去跪!”他显然不想再看到眼前这两个糟心玩意儿。
欧阳莫菲立刻垂下眼帘,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顺从地低声道:“是…老爷。”她转向还跪在地上的胡汉山,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心疼”:“汉山…还不快谢过老爷从轻发落?去祠堂…好好反省!”
胡汉山如同被赦免的死囚,连忙磕头:“谢…谢父亲!孩儿…孩儿这就去祠堂…好好反省!”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跪得太久,双腿麻木,一个趔趄,差点又摔倒,被旁边眼疾手快的胡管家一把扶住。
“大少爷…这边请。”胡管家声音低沉,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
胡汉山被胡管家“搀扶”着,一步三晃地走出了压抑的卧房。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被高墙吞噬,胡宅彻底笼罩在沉沉的暮色之中。祠堂的方向,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他被胡管家半拖半拽地带到了位于胡宅最深处、最僻静的祠堂。推开那扇沉重、布满铜钉的黑色木门,一股陈年香烛、木头腐朽和灰尘混合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让胡汉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祠堂内光线极其昏暗。高大的梁柱在阴影里如同沉默的巨人。正前方,层层叠叠的紫檀木神龛上,密密麻麻供奉着胡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烛台上几支长明灯摇曳着昏黄微弱的光,将那些黑底金字的牌位映照得影影绰绰,如同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俯视着他!
胡管家点燃了几支新的蜡烛,昏黄的光线稍微驱散了一些黑暗,却让祠堂的气氛更加阴森肃穆。他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神龛前那个孤零零的、硬邦邦的蒲团:“大少爷,请吧。老爷吩咐了,跪到明天辰时。饭食…自会有人送来。”说完,他不再看胡汉山一眼,转身,吱呀一声关上了沉重的祠堂大门,并从外面落了锁!
“咔哒!”
锁舌扣合的清脆声响,在死寂的祠堂里如同惊雷!
胡汉山浑身一僵!巨大的孤独感和恐惧感瞬间将他吞噬!他被彻底锁在了这个阴森恐怖、只有祖宗牌位作伴的地方!
祠堂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他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冰冷的空气顺着衣领钻入,冻得他瑟瑟发抖。他僵硬地挪到那个蒲团前,看着面前密密麻麻、仿佛在无声谴责他的祖宗牌位,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硬!真硬!蒲团薄得像纸,膝盖瞬间传来尖锐的疼痛!
他双手撑在冰冷的地砖上,低着头,不敢看那些牌位。脑子里走马灯般闪过穿越以来的种种:猝死、系统、小妈、算盘、催婚、私奔、落水、威胁、茶楼社死…最后定格在胡老爷那暴怒灰败的脸和欧阳莫菲那“心疼无奈”却暗藏玄机的眼神上。
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助感再次涌上心头。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想活着!想回家!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呜呜…”压抑的、带着绝望的呜咽声,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溢出。这一次,没有表演,没有任务,只有纯粹的、被命运反复蹂躏的痛苦和委屈。
【滴!系统提示:宿主处于特殊场景“祠堂思过”!精神压力持续增加!同舟共济状态稳定!检测到环境阴性能量场…建议宿主保持清醒?】
保持清醒?胡汉山苦笑。他倒是想睡!可这地方…这气氛…还有膝盖那钻心的疼…他能睡着才怪!
时间在死寂和痛苦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祠堂唯一的小窗外,月光被乌云遮蔽,祠堂内变得更加昏暗。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老长,扭曲晃动,如同狰狞的鬼魅。
就在胡汉山被膝盖的疼痛、精神的疲惫和环境的阴森折磨得昏昏沉沉、意识模糊时——
“笃…笃笃…笃…”
三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叩击声,从紧闭的祠堂大门外传来!
胡汉山浑身猛地一激灵,瞬间清醒!心脏狂跳!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