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汉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账房里震耳欲聋,几乎盖过了角落里老账房先生们那规律如织的算盘声。他强作镇定,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将面前那本正在核对的普通账册翻得哗哗作响,试图掩盖压在下面那本积满灰尘的《货栈流水·民国十六年》。
苏克杰那探究的目光如同实质,在他背上停留了几秒,才缓缓移开,胡汉山悄悄松了口气,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衫。
膝盖上庞小白那“祖传秘方”残留的古怪气味和隐隐的麻痒感还在提醒他现实的荒诞,但眼前这本旧账册带来的未知,更让他心惊肉跳。欧阳莫菲……她到底想干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擦黑,两个老账房先生收拾好东西,恭敬告退。苏克杰也终于从他对古籍装帧的深度研究中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胡汉山:“今日进度:完成预定三分之一。效率低下。明日需加倍努力。”说完,像完成了一项精密设计的任务,转身就走,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账房里瞬间只剩下胡汉山一人。烛台上的蜡烛噼啪爆了个灯花,光线摇曳,将满屋堆积的账册影子拉得如同幢幢鬼影。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带着一种做贼心虚的紧张感,将上面那本普通账册掀开,露出了下面那本灰扑扑的旧册子。
封皮入手冰凉粗糙。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纸张已经泛黄发脆,墨迹也有些洇开,记录的是民国十六年胡家名下几处货栈的日常流水:粮食、布匹、药材、杂货……收入、支出、损耗、结存,一笔笔,一桩桩,记录得密密麻麻,如同那个年代最平凡不过的商业图景。
胡汉山耐着性子,一页页翻下去。繁体字看得他眼晕,那些“石”、“斗”、“担”的计量单位更是让他头大。膝盖的酸软让他坐立难安,好几次想放弃,但想到欧阳莫菲那无声的指引,又咬咬牙坚持下去。时间在枯燥的翻阅中流逝,蜡烛烧下去一小截。
就在他看得头昏脑涨,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的时候,翻到账册中间偏后的一页,一行与其他记录略显不同的墨迹,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攫住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条关于“生丝”的记录。时间:民国十六年,秋,九月十七。
内容:“出库:上等湖丝二十担,付‘听雨轩’(注:特殊支出,无明细)。”
“听雨轩”?胡汉山皱紧眉头。胡家的货栈流水,出货对象大多是明确的商号或者个人,后面会跟着价格、经手人等信息。但这一条,只有简简单单的“听雨轩”三个字,后面括号里直接标注“特殊支出,无明细”!而且,“付”这个字眼也很奇怪,通常是支出款项时才用“付”,这里是出货生丝,按理说应该是“售”或者“发”。
他心头疑窦丛生,赶紧往后翻。果然,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又陆续出现了几条类似的记录:
十月五日:“出库:徽州松烟墨五十斤,付‘听雨轩’(特殊支出,无明细)。”
十一月十二日:“出库:杭绸三十匹,付‘听雨轩’(特殊支出,无明细)。”
……
频率不高,但每次都是价值不菲的货物!生丝、名墨、上等绸缎……而且统统指向同一个地方——“听雨轩”!没有明细,没有收款记录,只有冰冷的“特殊支出”四个字!
胡汉山的手指按在“听雨轩”三个字上,指尖冰凉。这地方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胡家的货栈会定期、无偿(或者说,账面上看不到收益)地“付”给这里这么多好东西?这所谓的“特殊支出”,特殊在哪里?是贿赂?是供养?还是……某种见不得光的交易?
他猛地想起欧阳莫菲的身份!她嫁入胡家,成为胡老爷的四姨太,时间似乎……正好就在民国十六年之后不久!这本旧账册记录的,是她嫁进来之前的事情!难道……这“听雨轩”和她有关?
【滴!检测到关键线索“听雨轩”及“特殊支出”!隐藏任务“拨云见日·迷雾重重”推进度:50%!请宿主深入调查!警告:该线索可能涉及家族隐秘,探查需谨慎!奖励:关键信息碎片x1!失败惩罚:未知风险?】
未知风险?!胡汉山看着那行冰冷的提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他只是个想回家的社畜,不想卷入什么家族隐秘啊!这破系统!
“吱呀——”
账房那扇沉重的木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胡汉山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将那本旧账册猛地合上,胡乱塞进旁边一摞高高的账册最底下!动作太大,膝盖撞到桌腿,疼得他龇牙咧嘴。
“哟?这么晚了,大少爷还在用功?真是……感人肺腑啊。”一个慵懒中带着戏谑的声音飘了进来,如同夜风拂过琴弦。
胡汉山僵硬地转过头。
门口,欧阳莫菲斜倚着门框,一身素雅的月白旗袍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笼着一层清辉。她没有披斗篷,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手里端着一个青花瓷盖碗,碗口氤氲着淡淡的热气。她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双清亮的眸子在摇曳的烛光下,如同深潭,直直看向胡汉山刚刚藏匿账册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厚厚的纸堆。
“四…四母亲!”胡汉山心跳如擂鼓,舌头都有些打结,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膝盖的疼痛又让他跌坐回去,狼狈不堪,“您…您怎么来了?”
“老爷怕你饿死在账房里,传出去不好听,让我给你送碗参汤,提提神。”欧阳莫菲款款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笃笃”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胡汉山紧绷的神经上。她走到书案前,目光扫过桌面上摊开的普通账册、散乱的算盘,以及胡汉山额角渗出的冷汗,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
“多谢…多谢父亲和四母亲挂怀……”胡汉山低着头,不敢看她。
“挂怀是自然的。”欧阳莫菲将参汤放在桌角,纤长的手指却并未收回,反而轻轻搭在了胡汉山刚放下的算盘上。冰凉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胡汉山的手背,激起他一阵细微的战栗。她微微俯身,凑近了些,一股淡淡的、冷冽的馨香瞬间包裹了胡汉山。“毕竟,我们胡家的独苗,现在可是身兼重任,既要跪祠堂反省,又要拨算盘理账,万一再累出个好歹……”
她靠得太近了!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胡汉山的耳廓。烛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长睫低垂,目光却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所有的心思。
【滴!警告!检测到关键人物“欧阳莫菲”主动靠近!距离过近!同舟共济状态波动!暧昧值+15!精神压力+20!请宿主保持冷静!避免触发“不伦警报”?】
不伦警报?!胡汉山脑子里嗡的一声,脸瞬间涨得通红,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仰,试图拉开距离,后背却紧紧抵住了坚硬的椅背,退无可退!膝盖的疼痛和这突如其来的、极具压迫感的暧昧让他几乎窒息。
“我…我没事!挺好的!参汤我…我一会儿就喝!”他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地四处飘,就是不敢看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没事就好。”欧阳莫菲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如同羽毛搔过心尖。她非但没有退开,反而伸出一根手指,慢悠悠地拨弄了一下算盘最顶端那代表“万”位的算珠。冰凉的算珠在她指尖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不过……”她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大少爷对着这新账册拨算盘,似乎进展不大啊?”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胡汉山面前那本普通账册,又状似不经意地掠过旁边那摞高高的、藏着秘密的账册堆。“是不是……看花了眼,拨错了方向?”
胡汉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知道了!她肯定知道他在看那本旧账册!她是在警告他?还是在……引导他?
“我…我愚钝……”胡汉山喉咙发干,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愚钝?我看未必。”欧阳莫菲的手指离开了算盘,轻轻落在胡汉山紧张得握成拳的手背上,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却像烙铁般烫人。她微微歪头,烛光在她眼中跳跃,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魅惑,“有些旧账啊,积了灰,落了尘,数字模糊,脉络不清。贸然去翻,不仅容易看花了眼,拨错了珠,还可能……惹上一身洗不掉的陈年晦气。”
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敲在胡汉山心上。这是赤裸裸的警告!但同时,那句“数字模糊,脉络不清”,又像是在暗示他——那本旧账册里的线索,需要更仔细地去“梳理”?
“四…四母亲教诲的是……”胡汉山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快宕机了,只能机械地重复。
“教诲谈不上。”欧阳莫菲终于直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稍减。她拿起桌上的青花瓷盖碗,塞到胡汉山冰凉的手里,指尖在他手背上又若有似无地停留了一瞬。“趁热喝了。养好精神,才能……拨开云雾,看清该看的东西,不是吗?”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噙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夜深了,早些休息。明日……账房里的‘新’账,还等着你呢。”她说完,不再停留,转身,裙裾轻摆,如同暗夜里悄然绽放又悄然收拢的白昙,无声地消失在门外。
沉重的木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夜色。
账房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胡汉山粗重如牛的喘息。他手里捧着那碗温热的参汤,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膝盖的疼痛,欧阳莫菲指尖冰凉的触感,那饱含警告与暗示的话语,还有账册堆下那本藏着“听雨轩”秘密的旧册子……如同无数条冰冷的蛇,缠绕着他,让他遍体生寒。
他低头看着碗中琥珀色的参汤,热气氤氲,倒映出自己苍白惊恐的脸。
拨开云雾?看清该看的东西?
这碗汤,到底是养神,还是……送他上路的断头饭?
【滴!关键信息碎片x1已获取!隐藏任务“拨云见日·迷雾重重”推进度:60%!警告:宿主精神压力过高!请合理规划探查节奏!奖励:初级“账目洞察”技能(临时)!失败惩罚:持续精神压迫或……小妈的“特别关注”?】
胡汉山看着“小妈的‘特别关注’”那几个字,手一抖,碗里的参汤差点泼出来。他猛地端起碗,像是要壮胆,又像是要麻痹自己,仰头将温热的参汤一饮而尽。
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却丝毫驱散不了心底那彻骨的寒意。他放下空碗,目光缓缓移向那摞高高的账册,最底下,藏着那本民国十六年的《货栈流水》。
夜还很长。账房里的烛火,幽幽地燃烧着。